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恐怖书库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万物生长 冯唐-第3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法比,人家一、两年更新一次,出新的一版,经典教材往往已经有十版以上的历史,并且印刷精美,图例清晰。国内的教材五年不更新一次,教材用纸比我们小时候当手纸用的《人民日报》还差,上面的图片如画符捉鬼。我姐姐在网上读国内的新闻,说有个外科医生把病人的肝脏当成脾脏切下来了,问我,一个在右边,一个在左边,一个象块大三角铁,一个象个鞋底,怎么可能搞错?我说,你回来看看这些医生是读什么样的教材学出来的,就不感觉奇怪了。学校图书馆有新版的外国教材供我们参考,但是不够人手一册。尤其是图谱类,彩色铜版印刷,价钱太贵,图书馆一共也没有四、五本,讲课老师还要私留一本,不能让学生比自己还清楚,所以常常借不到。厚朴总能借到,他动手奇早。“笨鸟先飞,我不笨,还先飞,就能飞得老高老高。”厚朴说。我想象厚朴这个胖子,展翅高飞的样子,常常笑出声来。厚朴借回书来,怕我们找到,总藏得很隐蔽,然后就“此地无银三百两”,向我们宣传,尊重别人隐私是个人成熟的标志,是社会文明的写照。但是我们几个很少在乎个人成熟或是社会文明,需要看图谱的时候,乱翻厚朴床铺。就这么点地方,要找总能找到,比去图书馆方便。但是有时候,把厚朴梦遗后没来得及洗涤的内裤也搜出来,恶心半天。六个医学博士挤在一间十二、三平米的宿舍,还有什么个人隐私、社会文明好多讲?
    我睡上铺,床很短,人躺在枕头上,脚伸一伸碰到床另一端的铁栏。对着枕头的一边是一面墙,刚从北大搬到医大的时候,我女友用大块白纸替我裱了一下那面墙。本来还要扯几尺布,把床四周罩起来,创造个人空间。我女友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图案,是米老鼠还是牡丹花。
    我说:“算了吧。”
    “为什么?”
    “我也不是女孩子,要在床上换乳罩,不好意思让室友瞅见我的大小。即使我要换内裤,在被窝里可以进行,外人看不见。”
    “还有呢?”
    “我也不自慰,我有你,即使我要自慰,我有垂杨柳的小屋,要自提也不用在宿舍床上。”
    “其他原因?”
    “再说,同宿舍其他五个人都挂了床帘,我挂与不挂,效果一样。”
    在我对面的墙上,我贴了一幅仇英的设色立轴山水,很好的印刷,我从灯市口东口的中国书店找的。我喜欢从范宽到朱耷,所有好山水。好的山水看久了,我的空间、时间就会错乱,人就在山水之间,一头花香雾水,看不见宿舍里肮脏的饭盆、水杯、牙缸、换洗衣服、桌椅板凳。我看过一幅漫画,犯人把狱室墙上的窗户勾了边,画两根天线,仿佛电视机,以后典狱长从窗口走过,向里面张望,犯人就微笑。
    我的床上到处是蟑螂,辛荑睡在我下铺,说他做梦都梦见,蟑螂屎从我床上簌簌掉下来。我告诉他,那不是梦,有时候蟑螂和它们的屎一起掉下来,所以睡觉的时候千万别张大嘴。我的书没其他地方搁,我在床靠墙的一侧,高高低低码了一溜。蟑螂除了喜欢甜食,还喜欢书,它们喜欢容易藏身的地方。我对它们的感觉,从厌恶到无所谓到相安无事,与我对好些亮丽姑娘的感觉殊途同归,从惊艳到无所谓到相安无事。
    我的书是蟑螂的都市。小到芝麻、大到花生,不同发育阶段的蟑螂徜徉其间。我带了一本精装的《鲁迅全集》到学校,不小心水泡了,硬书套中间凹陷下去,我放到书堆的最底层,想压平它,结果成了蟑螂的市政厅,它们在那个凹陷处聚会,讨论它们认为重要的事情。我闲极无聊的时候,我猛然掀开《鲁迅全集》上面压着的书,《鲁迅全集》上的大小蟑螂被突如其来的曝露惊得六神无主。最大的一只肥如花生,趴在烫金的“迅”字上,一动不动,时间一时凝固。三、四秒种之后,蟑螂们回过味儿来,互相交换一下眼神,随机分成两组,第一组朝“鲁”字,第二组朝“集”字,分头逃去。在我还没下决定歼杀哪组之前,全数消失。


    夜里,不开灯,宿舍里也不暗。宿舍的窗户正对东单银街,五色霓虹泛进房间,五色眩目。一家叫做“新加坡美食娱乐中心”的光匾就在我们楼下,时明时暗,我的夜晚不是黑的。那个娱乐中心的南侧,是新开胡同。八点以后,天一黑,就有一家人在胡同口支个铁皮灶,卖炭烤肉串。男的戴个花帽,女的披个花围巾,儿子套个花褂子流个青鼻涕,一家人冒充新疆人。男的烤,女的收钱,儿子负责把风,看是否有工商执法前来收缴,肉串没了,儿子还负责骑车到不远的一间小房去取。男的富有创新意识,他们烤的肉串种类可多了,羊肉、板筋、羊腰、鸡心、鸡脖子、鸡腿,要肥有肥,要瘦有瘦,撒上孜然、辣椒末、精盐,炭火一烧,青烟一起,可香了。女的充满经营头脑,烤肉摊兼卖啤酒、“娃哈哈”、口香糖,还配了几把马扎儿,让人坐下来吃好、多吃。辛荑、黄芪掏钱请我吃了一回,见我没闹肚子之后,放心地吃上了瘾。我们常一人买十串、二十串当夜宵,就啤酒,王大一学期之内坐塌过老板娘两把马扎儿。十点来钟,小姐们到娱乐中心上班之前,到烤肉摊吃工作餐,上班的时候好有精神有力气。看着她们,小小的姑娘吃那么多烤肉串,我们想,有钱的大老板挺难对付,这碗饭也有难吃之处。有三、四个小姐,我们常见,脸熟。她们卖十串羊腰、一瓶“娃哈哈”,羊腰不许烤老,少放盐,多放孜然、辣椒末。胡同口挺黑,看不清她们的面目,炭火间或一旺,冒出火苗,看见她们涂抹得感觉夸张的油彩。我们坐在马扎儿上,就羊肉串喝啤酒,仰头看她们,觉得她们高大而美丽。她们吃完,签子扔了,买一包“绿箭”口香糖,打开包装,几个人分了,一边嚼,一边从小挎包里拿出瓶香水,喷去身上发上的膻味。一时风起,烤肉摊的青烟散开,她们轻薄的衣服飘摇,向娱乐中心走去,我们闻到香气,看她们穿了黑色长丝袜的大腿,消失在青烟里。
    晚上两点,娱乐中心的霓虹准时熄灭,一些人恹恹地出来,钻进门口等着拉最后一趟活儿的“夏利”车,悄然而去。没有了霓虹,月亮现出本来的蓝色,月光撒落,溅起街上的尘土。天凉如水,夜静如海。一个喧闹的城市真正睡去,我的大城象是沉在海底的上古文明。这种时候,我常狐疑,女鬼会从某个角落出来,她穿了黑色长丝袜,轻薄的衣服飘摇,她有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
    我的初恋有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我高中的时候常常感觉她是一种植物。我在北大读医学预科的时候,上过两种植物学,我都学得很好。植物分类学教授,体健如松,头白如花。植物教授说,植物分类学是一门很有用的学问,比动物学有用。如果学好了,以后我们和社会上的姑娘谈恋爱,在街上闲逛,可以指给她们看,这是紫薇,这是玉簪,这是明开夜合,她们一定对我们非常佩服,然后我们再告诉她们这些植物都属于什么科什么属什么种,她们一定对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认为我们知识丰富。相比之下,动物学就没有如此有用,你和你女朋友走在大街上,绝不会有野兽出没供你显示学问。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在燕园里跟着植物教授游走玩耍,采摘植物标本。我做了一个棣棠花的标本,夹在信里寄给我初恋,固定标本的纸板上写了“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我是个快乐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到我初恋这里就忽然敏感而深沉。那个夏天,我和我初恋逛团结湖公园。这个公园就在她家楼下。她弟弟在家,那个夏天她弟弟一直在家,我说不如逛公园去吧,好象上次逛公园是小学时的事情了。我初恋换上白裙子,粉上衣,头发散下来,又黑又长,解下来的黑色绒布发带套在左手腕上。那天阳光很足,我还是想起了女鬼。如果我的初恋真的是种植物,她只有通过女鬼的形式才能展现人形。我的初恋说,她很喜欢我寄的棣棠花标本。我们坐在公园的一个角落里,地势隐蔽,一只小而精致的昆虫从我们坐着的条凳前经过,气质不俗。我初恋问我,这个昆虫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刚学完植物学,动物还没学到,无脊椎动物学要到下学期才上。我初恋说,好好学,我想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后来,我动物学得了优秀,我知道了关于那种昆虫的好些事情,我还找到了一张美国印的明信片,上面印了这种昆虫交配时的场景。我初恋已经坐进了大奔,和少壮处长一起意气风发了。我再没逛过那个公园,没见过那种虫子,我想我初恋也早就忘记了。
    我拔下耳机,按下随身听的放音键,老柴《悲怆》响起,我的随身听音色不赖。我头晕脑胀的时候,常常想起我的初恋。其实,女鬼容易现形的时候,我都容易想起我的初恋,比如风起了,雨落了,雪飞了,酒高了,夜深了,人散了。《悲怆》响起,晃忽中我初恋就坐在我对面,人鬼难辨。我瞪着我的近视眼,她的样子清清楚楚。我看见她唇上细细的绒毛,好象植物花萼下细细的绒毛。我们安安静静坐着说话,她好象了解我所有的心情,我听不见我们说话的声音,我们絮絮叨叨,吐出白蒙蒙的水汽,凝在她细细的绒毛上,结成露水。
    我想,一定是我生长过程中缺少了某个环节,阴阳阻隔,心神分离,才会如此纠缠。缺了什么呢?象哥哥那样浪迹在街头,白菜刀进去,红菜刀出来?乱伦?遭遇女流氓?
    那个夏天要结束的时候,我的初恋要回上海,她的学校要开学了。我问她,为什么当初不留在北京,事情或许要容易得多。
    “我当初一个北京的学校也没报。我想离开,离开这个城市,离开你,重新开始。有其他姑娘会看上你,你会看上其他姑娘。也会有其他男孩看上我。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2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