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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相李斯-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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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边的博士们也群起而攻之,冲淳于越齐声喊道:“反动!反动!”
宴会上闹成了一团糟。这时,始皇一摆手,把争论压了下去,哑着嗓子说:
“明日早朝再议。”
一丝不安隐隐掠过李斯的心头。
李斯心里明白,淳于越当堂发难,绝不是空穴来风。始皇对他有所不满,如今已是朝中尽人皆知的事情了。说起来,事起偶然。那日,始皇在梁山宫登高望远,忽见一队车骑,正浩浩荡荡地穿过城中闹市,甚为招摇,便心生不快,问是谁家车队?众人不敢相瞒,说是丞相的车骑。始皇听了,哼了一声,说了一句“丞相的车骑好威风呵!”这话迅速传到李斯的耳里,谨慎的他立即将车骑由五乘减到三乘。不想,这又被始皇知晓,更是引起猜疑,说:“有人竟敢把联的言语私自泄露出去。”一怒之下,将那天身边随从侍卫二十多人,全部处死。李斯心中震恐,知道那二十多人都是冤魂,传话人其实是赵高,好在赵高不在现场。
从此,李斯便觉出自己丞相之位有些不稳了,虽还算不上岌岌可危,但多少有些动摇起来。
自古以来,情势之变,往往在容发之间,不可不慎。
自任丞相以来,他一直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始皇狂暴多疑的秉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东巡时,始皇过彭城,听说附近泅水曾沉落过一只周鼎,便命人打捞。时值寒秋,湍猛流急,下去的人,就像冻饺子似的,人河便沉,立刻殉职。始皇大怒,命一百人抱成团儿,一齐跳下去。于是,一百壮士,手臂互挽,高唱着“团结就是力量”,一派慷慨悲壮。结果,人了河,便都没了声响,候忽间没了顶,一个个随波逐流而去。两年后,始皇南巡,泛舟江上,船过湘山时,忽然狂风大作,波涛汹涌。始皇晕船,抱着一个金痰盂,把一路上吃的山珍海味,吐了一个干干净净。事情闹大了,随行官员慌得什么似的,一时找不出个倒霉鬼来替罪,只好把责任都推到湘水之神湘君身上以搪塞。那湘君传说是尧的两个女儿,后来一起嫁给了舜为妻,生前贤慧,死后安宁,双双葬在江边的青草山。众官以为,始皇一向敬重神明,加上湘君的家庭背景特殊,事情大概也就不了了之。不想,始皇阴沉着脸,听完汇报,立即下令从长沙狱中调来三千刑徒,砍树斩草,劈石烧山,一天之内,把那青草山变成了秃毛山,方才出了心头的那口恶气。
伴君不易呵,一不小心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李斯知道,明天会是一个命运他关之日。廷议时,他若不能语慷百官,盲动君王,就会败在淳于越的手下。那时,不要说相位,就是脑袋都可能保不住。
让他心里焦躁的,是不知谈如何回应淳于越的挑战。
一人坐在书房里,他苦思着。窗外,阴云紧堆,狂风骤起,雷鸣电闪,一阵紧似一阵。本应是夕阳满山的薄暮,突然间,一片天昏地暗。
一场大雷雨就要来了。
府内管事的孙舍人进来,说是蔡国的一些旧档案从九江郡运来,今日到了府邸,丞相大人是否过一下目?
李斯听了,便让立即取来。不一会儿,几个仆人搬来了一个落满尘土的箧柜。李斯将书房门窗掩紧,吩咐下人,无事不许打扰。
他小心翼翼地从箧柜里抱出几捆竹简,放到台案上。那一捆捆竹简,由烂透了的绳索系着,已霉迹斑斑,散发着一股潮湿腐烂的气味。
这些竹简都是当年蔡国的一些陈档旧案,是他特意差人从楚国旧都太史馆中搜寻出来的。
多少年来,他一直想知道,两百多年前,蔡国大将军李属,也就是自己的祖上,为什么会突然被杀?当年,李属杀了弑君的叛臣公孙翩,辅佐成公即位,官拜上卿,是成公最为宠信的大臣。可一年后,他却被成公所诛,罪名不明。这段历史扑朔迷离,各国正史不载,连孔子亲撰的《春秋》也语焉不详。
窗外已是倾盆大雨。烛灯的火焰在跳动着。竹简上的许多字迹,如虫形鸟迹,漫延不清,读着费劲。李斯凑近烛光,一枚一枚地翻检着竹简。终于,一些有关蔡成公时代的记载出现在眼前:
成公四年 楚王进驻城父,大军围蔡。天呈红云,三日不散。成公
问于太史,曰:血光之象,有兵刃之灾;又问,曰:欺贤辱圣之罪,须攘
灾祭天。成公恐,袒缚大将军李属,坑杀之。楚兵乃退。
李斯心中一懔,隐隐有些痛。他仍不懂,成公为什么偏偏要杀李属呢?接下去的几枚竹简,更是让他惊愕无比:
成公三年大将军李属围孔丘于野,夺其车,阻其行,断其粮,抢其袭,
欲冻馁死之。孔丘之徒皆病,上吐下泄,唯孔丘饱吹饿唱,每日讲诵弦歌
不衰……其时,楚王闻孔丘之贤,使人聘之。蔡侯震惧,因其所讥刺,皆
中诸侯之疾,恐用于楚,非蔡之福……
李斯呆在那里,手中的竹简慢慢滑落下去。竹简落在台案上的声响,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惊心。
暴雨不知什么时候停歇了,外面一片漆黑,无星无月。
他忽然明白过来,孟轲所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原来是纪实,并非虚辞。但他想不到的是,当年围困先圣于陈、蔡之野的,不光是野牛猛虎,还有自己的先祖!而先祖的惨死和家族的败落,竟和这位孔圣人直接有关。
李斯呆坐良久,然后,把那些竹简一枚枚地投进鼎炉中。一段历史“噼噼啪啪”地烧成了灰烬,化为青烟。
望着炉中跳动着的火焰和缕缕升起的青烟,他陷入了沉思。
自当年拜师荀卿后,他一直以儒者自居,每日修身养性,立志作一个君子,决心即使不能独善其身,也要兼济天下。二十多年来,他坚守着信仰,生活得一本正经,平日只听韶乐,只读圣贤之书,只吃割正形方的红烧肉,并准备好为天下大同而奋斗一生。不想,现在却发现自己敬仰的孔圣人竟是害得祖先冤死之人!当年先祖杀身不能成仁,今日自己又何必舍生取义呢?
接着,他又想起了淳于越。现在和自己过不去的,就是这班讨厌的儒生。他们读了几册书,便不知天高地厚,动不动就引经据典,以古非今。
如今想要冻死饿死这些儒生,已经不容易了。整治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叫他们无书可读,没经可引。书呆子们一旦没了书,不过就是一群呆子而已。
想到这,李斯禁不住微笑起来,明天有办法对付淳于越了。
第二日早朝,李斯上殿时,文武百官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始皇已将淳于越呈上的“五千言书”批发下来,供廷议。愚鲁的官员,还不觉阴晴变幻,争先恐后地斥责淳于越危言耸听,造谣生事;精明的官员,感到风向已变,都缄口不言,缩在一旁。李斯看在眼里,一一默记在心。
正争吵着,高高坐在龙椅上的始皇发问了:
“丞相之意如何?”
大殿里立即安静下来。
李斯整了整衣冠,上前一步,立定执礼,大声说道:
“微臣以为,淳于越博士所言极是。天下虽已安定,但陛下恐尚不能高枕而无忧。”
话音未落,廷上已一阵骚动,连始皇也微微动了一下眼皮。
李斯镇静如常,不慌不忙地说下去:
“陛下筑长城,修驰道,四夷臣伏,八方安定;缴兵器,明法度,社会规矩,百姓畏惧;此皆千古之壮举,万世之伟业。”
李斯停顿了一下,见始皇正全神贯注地听着,便继续说道:
“但是,微臣以为,外治天下易,内控人心难。古时天下分裂,诸侯并起,皆因人心散乱,私学杂出。人人道古讽今,虚言乱实,抨击社会制度,非议现行政策。今陛下一统天下,已定下黑白是非之唯一标准,而少数儒土,以私学论之,人则心非,出则巷议,靠攻击君王以出名,借不同政见以造势;搅得谣言四起,人心浮动。若不严加打击,则陛下权威渐降,社会党团日多。如今形势之严峻,令人触目惊心。”
李斯顿了顿,提高了声调,加强了语气:
“微臣昧死以言:为防微杜渐,绝患除害,陛下应立即实行焚书之策。史书,非秦记者,皆野史,焚之;诸子,非博士著者,皆邪说,烧之。收缴民间《诗》、《书》及百家之言,一概销毁。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灭族;知情不举者,同罪。三十日后,凡家中仍有私藏诗书者,皆黥面示惩,并处以四年劳役,徒之边塞,搬砖筑城。此后,儿童入学,以吏为师,专学刑律,争作遵纪守法之子民。当然,科技乃强国之本,医药、卜筮、农艺之书,可区别对待,暂存官府。如此,陛下即可统一思想,又能繁荣文化。”
李斯说完,双膝跪下,伏地叩首,一副准备肝脑涂地的样子。此时,全场悄然,众官员个个低着头,不敢言语,都偷眼观察着始皇的表情。在下面的淳于越,急急地想辩说什么,可此时也不敢开口。
静默之中,只听始皇猛然击案,叫道:
“好主意!”
廷上一直凝固的气氛霎时活跃起来。百官的脸色,除了淳于越的,都渐渐红润起来,溢出兴奋之情。大家为丞相之智,啧啧赞叹。
几天后,咸阳城内,浓烟四起,到处都像秋日里烧树叶似地在烧书。丞相李斯带头将自己府上的旧书,包括当年在兰陵时师从荀况时用的课本和笔记,悉数交出焚毁。私塾里的童子们,也都动员出来,欢天喜地上了街,挨家挨户地搜书。一筐筐竹简从各家的床底壁中拾了出来,统统扔到火里。根据新颁法令,私自藏书,罪同走私,最重可判胶目挖眼。百姓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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