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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西孤儿院纪事:回忆右派农场-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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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丫头,我跟你说句话——如果能行,把你弟弟给我家留下。我们老两口认个后人你看行不行?
我姐说:
老爷爷,我家姊妹几个,就这一个男娃。我娘怕他在家里饿死没后人了,叫我领出来混个口,我娘在家等着我把兄弟囫囵个儿领回去呢。我大刚刚没了。这兄弟不敢给人。
老两口听姐这么说,不言喘了。睡了一夜,天亮又拿干粮——糜面馍——给我们吃,叫我和姐吃饱了。还给我姐的提笼里装了几个糜面馍,我和姐就动身走了。走的时候,老两口还跟我姐说呢:丫头,你要是舍不得兄弟,连你也留下,我们把你认成自个的丫头,行不行?吃的我们有呢。我姐说,老爷爷,你把我留下,我也不能把兄弟给你。我是一片树叶落到哪达都行哩,可兄弟不行。他不家去,我家就没顶门[19]的了。
老爷爷说,你这个丫头,天这么冷,你领上兄弟往哪里要吃的去!
我姐说:
老爷爷,那没办法,我家穷,不要饭就饿死呢!
然后姐转过身来说我:
拴拴,走。
离开刘寨,又到了大沟。在大沟有一家人也好得很。那是在一个小地名叫猪槽沟的村子要馍馍,又吃饱了一顿。
离开大沟,离开猪槽沟,我和姐还往北走。我们一路上听人说下的,靖远县的情况比会宁还好,那边靠着黄河,产量高,不缺粮,要饭能吃饱肚子。可是越往北走,人口越稀,一片接一片的荒滩,一道一道的荒岭,有时一二十里路看不见人,看不见村庄。
还在大沟猪槽沟的时候,那一家好心人就劝过我们,不要去靖远,山高滩大狼多得很,被狼吃了的要馍馍的人多得很。我姐不信,说那是好心人怕咱出事吓唬咱呢,咱就往前走,到靖远就能吃饱肚子了。
在大沟北边的几个村子里又要着吃了两天,有一天中午吃了一顿饱饭,我姐就说,今天下午咱趱紧了走上一截,今天就要到靖远县。
那天下午鼓着劲儿走了三十里路,过了一个庄子,又走过了一个庄,又过了一道沟爬上一道长长的山梁。光是在山梁上高高低低走了十几里路,来到一座山峁上。我们问下人的:下了那个山峁是一片大荒滩,荒滩的那头山根里有个村子,那就到靖远了。我们站在山峁上看见了那村子。这时已经黄昏了,一会儿天就要黑了,我们急急忙忙地往峁下走,朝着荒滩上的一群羊走过去。我们知道,有羊群就有放羊的,但就在这时从东边的山沟里跑出来两只狼,一下子钻进羊群里把一只羊扯[20]倒了,又扯倒了一只,把羊群整个冲散了。明明白白荒滩上有个放羊的人,狼还是把羊扯倒了。我和姐吓坏了,不敢走了,慌慌张张又上了山峁。我姐说,咱原路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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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5…11 02:44
可是,回去又谈何容易,刚刚爬上山峁,走过一个凹塌,天就黑下来了。我的心里害怕极了,我想,天黑了,山梁上可不要窜出狼来。我就跟姐说,姐,不要走了,天黑了,出来狼咋办呢!就这里蹲下吧。我姐这时也有点害怕了,但她说,蹲下哪行,蹲下就没狼了?蹲下还不冻死吗!
我姐说得对。蹲下就是避开了狼,也非冻死不可。已经腊月二十几了,正是三九天气,太阳一落就冷得受不了。我和姐除了穿个破棉袄,下身是单裤子,两条腿已经冻麻木了,如果停下,时间不长就能冻死。
我们就接着走,但是走了也就是五六里路,我就走不动了。饿是次要的,就是冷,再加上害怕遇上狼,心里恐惧,这寒冷就格外压迫人。我的两条腿已经冻得透透的,腿都伸不直了,走不成路了。
我姐看我的确走不动了,就背起我走。提笼儿交到我手里。她的手揽着我的腿。
我姐那年十七岁,个子大,但终究是挨饿的人,走一截也乏了,越走越慢,后来站下了,放下我缓一会儿。她说,这怎么办呀,路还远着哩,我也乏了。我没喘。喘啥哩,我成了我姐的拖累了!我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我脑子里就想着一个问题:今晚上不是叫狼吃掉就是冻死,再也看不见娘了!
就在我抽抽搭搭哭的时候,我姐突然说,拴娃,你看,那是不是一盏灯?
这是腊月二十几的日子,天刚黑月亮就下山了,山山洼洼一片漆黑,我根本就看不见哪里有一盏灯。姐说:
你看,在半山坡上,有一点亮光呢。
我按着姐指定的方向看,果然看见了一点点黄色发亮的东西。凭经验判断,那里有一间房子,房子里点着灯,灯光照在窗纸上。姐说;
走,到那达缓着去。
姐背着我从陡坡上往下溜了一截儿,出现了坡地的塄坎,在一块坡地的边上出现了几间房子。一只狗叫起来了。是个羊圈。我姐说。
那时候农村的人家早不养狗了,狗吃粮食,只有生产队的羊圈才养狗,而且是山坡上攒粪的羊圈才养狗。会宁县和我们通渭县一样,山多川少,庄稼地都在山坡山梁上,为了往地里背粪方便,很多羊圈建在离村庄很远的山坡和山顶上。
这个羊圈就是在靠近山梁的山坡上,一间大棚子圈羊,旁边还有两间放羊人的住房和草窑。听见狗叫,房门开了,一片黄色的灯光洒到门口,一个人走出来问了一声:做啥的?
我姐忙说,要馍馍的。
要馍馍的?那人反问了一句,接着又说,三更半夜的你们要馍馍哩!
老大大,我们是往靖远去哩。走到北边的山梁上看见狼了,不敢走,折回来了。
放羊的说,你还背着个人?
姐回答:是我兄弟。老大大,我兄弟冻零干[21]了,你叫我们在你房里缓一下。
去去去,我这里没处住。
放羊的大声说完转过身去就要关门,但我姐紧蹿两步用身体抵住了门板。我理解姐姐的心情:真要是被那人拒之门外,我们可就麻烦了,因此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同时我姐又说,老大大,把我们留一夜嘛。
但放羊的吼开了:哎,你还进来了?出去!出去!谁叫你进来的!
但我姐挤了进去说,老大大,求你了,叫我们缓一下嘛。
那人还是吼,谁是你的大大!出去!出去!出去!
姐姐不仅不出去,反而把我放下了。我因为腿冻得没了知觉,一放下就跌倒了,坐在地上,咚的把地砸得响了一声。这时我看清了,这个放羊人大概四十岁的样子,一脸胡子,很凶的样子。但姐姐不害怕,姐姐和我被人骂惯了:滚!走开!这样的话我们一天不知道要听见几次。所以姐姐放下我之后继续央求:
老大大,叫我们缓上一夜嘛。没处去呀,这荒山野岭的。你看,我兄弟已经冻得站不住了。
放羊人还是不松口:我管你站住站不住哩!我这么小个房,这么小个炕,你们两个人一睡,我到哪里睡去!
的确,他这间房子很小,二三尺宽的一条地,不足四尺宽的窄溜溜炕。我姐忙说:
老大大,留一下我们嘛,可怜可怜;我们不上炕,就叫我们在地下蹲一夜也行。
可能是我姐说的在地上蹲一夜也行的话打动那个放羊的了,那人在炕上坐下了,打量着我姐问起话来:你们是哪达人?咋到这里来的?
对于这一类的问题,我和姐姐一天不知道要回答几次,而且都是说实话——我们是通渭第三铺公社的人,我爷饿死了,我大饿死了,家里剩下我奶、我妈和一个妹子,我们姐弟三个人出来要饭,二姐又丢失了,不知死活……而且,这天我姐还说起了我二爸、三爸和四爸家的情况,三爸死了,三妈到陕西要饭去了……
我姐要饭有经验了,为了打动人心,得到同情,一说起来就痛哭流涕,往往就是最严厉无情的人,听了也为之动容。所以这天我姐说完,那个放羊人就不撵我们了,还说噢,你们家这么可怜!
于是,我姐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放到炕上,接着央求:老大大,可怜一下我兄弟,我们家就这一?后人,你行个善,叫我兄弟在炕上暖和一下。我在地上蹲着都行呢。
缓上一夜就缓上一夜吧。放羊人终于松口了,但他眼珠一转又说,我答应你们两个在这达过夜,你们给我啥好处哩?
你要?好处?我姐惊讶地问。
啥好处?嗯……这话……当着你弟弟的面,我还不好说……
那人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支吾起来,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
你说嘛。我姐催他,看着他。
还真有点……不好说。那人似乎还真有点难言的样子,站了起来,扭过脸去不看我和我姐,但他沉默片刻后又说,走,你到外边去,我跟你说个话。
我姐怔了一下说,到外边做啥呢,怪冷的。你有话就在这达说嘛。
但那人噔噔噔几步走出门去了,在门外喊,你出来,到旁边草房来,我跟你说话。
我姐没出去。姐可能觉出了什么不祥的事情,坐着没动。后来那人又喊了:你出来不出来?我姐看了看我,说,栓拴,你坐着,我出去一下。
我姐出去后在门口站着说,你有啥话你就说嘛,但那人的声音说,你喊啥哩?来,到草房来,我在草房跟你说,外面太冷。接着,我就听见了门轴的吱扭的响声和那人的招呼声:进来,进来。
我不知道那人说了些啥话,但我姐很快就回来了。煤油灯的光线照在姐的脸上,我看见我姐的脸色红红的,又像是很生气的样子。接着那人也跟进来了,很厉害的声音说:
怎么,你不答应吗?
我姐咬着嘴唇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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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5…11 02:45
那人很凶的样子,很吓人地说,不行?不行了你们就走!我这里不招你们!你和你的兄弟愿到哪睡去就到哪睡去!
我姐不说话,在地上站着,背朝放羊的,也背朝着我。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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