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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笃姆精选集-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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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儿准有草莓,”姑娘说,“空气都香甜香甜的。”

  两人在阳光明媚的草地上寻找起来,然而并未找着什么。

  “没有,”莱因哈德说,“那只是野草散发出的香味。”

  地上到处间杂地生长着一丛丛覆盆子和冬青,它们之间的空隙又被艾蒿和绿色的浅草填补起来,充满在空气里的浓烈的芳香是艾蒿发出的。

  “真叫安静呀,”伊莉莎白说,“其他的人,他们在哪儿呢?”

  莱因哈德压根儿还没想到往回走。“等等,看一下风从哪儿吹来的?”说着,他把手举到空中,然而并没刮风。

  “别作声,”伊莉莎白说,“我好像听见他们在讲话。朝那边喊一下吧。”

  莱因哈德把手罩在嘴上,喊道:“喂,到这儿来呀!”“这儿来呀!”那边应着。

  “他们答话了!”伊莉莎白高兴得拍起手来。

  “没,连个影儿也没有,那只是回声。”

  伊莉莎白抓住他的手。“我怕哩!”她说。

  “别,”莱因哈德告诉她,“压根儿没啥好怕。这里美极了。坐到那边的树荫下去;让咱们歇一歇。咱们一定能找到其他人。”

  伊莉莎白坐到一棵枝叶扶疏的山毛榉树荫下,侧耳谛听着四方;莱因哈德也在离她几步远的一个树墩上坐下来,默默地望着姑娘。太阳当头照着,正是中午最热的时候;一些青色的小蝇振翅停在空中,给日光照射得发出金色的闪光;包围着它们的是一片细柔的嗡嗡营营,时不时地也从密林深处传来啄木鸟叩击树干的冬冬声,以及生长在森林里的其它鸟儿的鸣啭。

  “听!”姑娘突然说。“敲钟了。”

  “哪儿?”小伙子问。

  “在我们背后。听见了?这会儿已是中午。”

  “那么城市也就在咱们后面;只要朝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准能碰到其他人。”

  两人踏上归途,草责不难备再找了;伊莉莎白已经很疲倦。终于,从树木间传来大伙儿的欢声笑语,不多时又看到铺在地上当餐桌的耀眼的白布单,只见上边堆着的草莓多不胜计。老先生上衣扣眼里塞着一条餐巾,正一边继续对小年轻们发表道德演说,一边使劲儿地切一块烤肉。

  “瞧,赶鸭子的回来啦,”年轻人发现莱因哈德和伊莉莎白从林中姗姗来迟,齐声嚷道。

  “请吧!”老先生冲他俩喊。“把手巾里的和帽子里的都抖出来,倒出来!让大伙儿瞧瞧,你俩找到些什么。”

  “找到了饥饿和口渴!”莱因哈德回答。

  “要是全是这些,”老先生冲他们举起满满一碗烤肉来说道,“那只好留下让你俩自己享受接。你们清楚咱们的协议;这儿是不养活游手好闲的人的。”话虽如此,他到底还是经不起人家的再三恳求。接着便开饭了;大伙儿一边吃,一边欣赏着从杜松子丛中送来的画眉的歌唱。

  这一天便如此过去了。话说回来,莱因哈德还是找着了一点儿什么;虽然不是草每,却也生长在林中。回到家,他便在自己那精致的本子里写道:

  此处山丘之旁,

  风息静寂无声;

  巨树低垂长臂,

  姑娘安坐绿荫。

  姑娘坐在草丛,

  碧草吐放芳馨;

  青蝇营营飞舞,

  纱翼闪闪晶莹。

  森林多么静穆,

  姑娘多么聪颖;

  棕发沐浴日光,

  熠熠如同鎏金。

  远方杜鹃欢唱,

  我如大梦初醒:

  她有金色美眸,

  何似林中女神。

  这样,她便不仅仅再是一个受他保护的小女孩;对他来说,她已成为他那正青春焕发的生命中一切美妙迷人的情感的化身。

  姑娘亭立路旁

  圣诞节到了。还在下午,莱因哈德就和几位大学生一起,坐在市政厅地窖酒店一张古老的橡木桌旁。墙上的灯点着了;地窖中已变得光线昏暗。但是客人们都不大花钱,几名侍者只好倚靠墙柱闹立着。在屋角里,坐着一个拉提琴的老人和一个弹八弦琴的模样俊俏的吉卜赛女郎;他们也把乐器抱在怀中,没精打采地望着前方出神。

  从大学生们坐的桌旁传来开香按瓶塞的响声。“喝吧,我的波希米亚①宝贝儿!”一个阔公子模样的年轻人把满满一杯酒递到姑娘唇边,大声说。

  “我不想喝,”姑娘回答,仍坐着一动不动。

  “那就唱个歌好啦!”阔公子嚷道,同时扔了一枚银币在她怀中。姑娘慢慢举起手来梳理自己的黑发,老人则凑到她耳旁嘀咕着什么;只见她将头一昂,把下巴支在了八弦琴上。“为这号人我不唱,”她说。

  莱因哈德端起一杯酒站起来,走到她跟前。

  “你想干什么?”姑娘倔强地问。

  “想看看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跟你有什么相干?”

  莱因哈德目光灼灼地俯视着她。“我清楚,它们是不诚实的!”姑娘手托着腮,警惕地打量着他。莱因哈德举杯到嘴边。“为了你这美丽的、造孽的眼睛!”他说;说罢喝了一口酒。

  姑娘笑了,猛地转过头来。“给我!”她说,黑色的美目直视着莱因哈德的眼睛,慢慢饮尽了剩在杯中的酒。随后她便拨出一个和弦,用低沉深情的嗓音唱道:

  ①波希米亚人即吉卜赛人。

  今朝啊,今朝

  我是如此美丽;

  明朝,唉,明朝

  一切都将逝去!

  此刻啊,此刻

  你仍然属于我;

  死亡,唉,死亡

  将带给我以孤寂!

  提琴师正奏出快速的结尾,大学生们的桌旁又来了一个人。

  “莱因哈德,”他说,“我刚才去约你,你已经走了。你可知道,圣婴已降临到你屋里啦。”

  “圣婴?”莱因哈德问,“他才不会到我那儿去哩。”

  “瞧你说的!你满屋子都已充满枫树枝和姜汁饼的香味。”

  莱因哈德放下手中的酒杯,抓起帽子。

  “你要干什么?”姑娘问。

  “我去去就来。”

  姑娘皱起了额头。“留下吧!”她柔声恳求,亲切地望着他。

  莱因哈德犹豫不决。“不能啊,”他说。

  吉卜赛女郎娇笑着用脚尖踢了踢他。

  “去!”她说。“你也不中用;你们全都不中用!”

  当她转过身去时,莱因哈德已慢慢登上地窖的台阶。

  街上暮色苍茫;冬天的寒冷空气使他灼热的额头感到分外凉爽。从这儿那儿的窗户里投射出来圣诞树明亮的光辉,时时还可听见屋子里吹小笛子和小喇叭的声音,其间夹杂着孩子们的欢笑。成群的流浪儿从一所房前跑到另一所房前,要不就爬到台阶的栏杆上去,偷看一下窗户里边那些他们享受不到的美好的一切。有时一扇房门会突然打开,斥骂之声顿时驱赶着这些小小的不速之客,使他们从明亮的房前逃进黑暗的胡同里去。在另一所房子里则可能正唱着一支古老的圣诞夜之歌;歌声中分明也有少女清脆的嗓音。莱因哈德却充耳不闻,只匆匆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眼前的一切都一晃而过。走近宿舍,天已完全黑了;他磕磕绊绊地爬上楼梯,跨进自己房间。迎面扑来一股甜香,就跟圣诞夜走进母亲布置起来的屋子时一样,立刻在他心中勾起一缕乡情。他手颤抖着点好灯,一眼瞧见桌上摆着一个大大的包裹;解开包裹,滚出来他十分熟悉的过节吃的棕色姜饼,其中几个上面还用糖汁浇着他名字的头一个字母;除去伊莉莎白,又有谁会这样做呢!接着又发现一个装着精致的绣花衬衫的小包;包里还有一些手巾和袖口,最后是母亲和伊莉莎白的几封信。伊莉莎白写道:

  这些美丽的糖字大概会告诉你,是谁帮着做这些姜饼的;为你绣袖口的也是同一个人。我们这儿圣诞夜将变得非常冷清;妈妈总在九点半钟就把纺车捡到屋角里去;今年冬天你不在家真寂寞得很哩。你送给我的那只梅花雀,它上个星期天也死了;我哭得很伤心,我可是一直很好地照料着它的啊。下午,一当日光照着它的笼子,这小鸟便唱起歌来;你知道,在它唱得大起劲儿的时候,妈妈常常在笼子上挡一块布,使它不再吱声。这一下房间里更安静了;只有你的老朋友埃利希现在不时来看我们。记得你有一次说过,他这人就像他身上那件褐色外套。每当他跨进门来,我都不由得想起你这句话,真是太可笑了。可你千万别把它告诉我妈妈,她很可能不高兴的。——猜猜看,我送给你妈妈的圣诞礼物是什么?猜不着吧?是我自己!埃利希给我画了一张炭精像;我没法子,已在他面前坐了三次,每次整整一个钟头。这么让一个陌生人盯着自己的脸瞧啊,瞧啊,真叫我烦透了。我本不乐意这样做,可妈妈她老唠叨个没完,说什么这会使好心的魏尔纳太太高兴得要命的。

  可你没有守信用啊,莱因哈德。你没有寄童话给我。我常对你母亲理想你;她听了总说,你现在事情多得很,顾不上这种儿戏啦。

  但我还是不相信;我想一定另有原因。

  接着莱因哈德又读母亲的信;两封信都读完了,便重新慢慢叠起来,放在一边。这当儿,一股强烈的乡愁袭扰着他,使他在房中来来回回踱了好半天,嘴里低声响咕着,临了儿,含含糊糊地吟出下面这首诗:

  他几乎心醉神迷,

  不识何处是归宿;

  姑娘亭亭立路旁,

  召唤他回归故土!

  随后他走到写字台前,拿了一点钱又来到街上。街上这时已安静多了;圣诞树的灯光已经熄灭,流浪儿也不再成群结队跑来跑去。夜风一阵阵地卷过空寂的街巷,老老少少都在自己家中团聚;圣诞夜的第二阶段开始了。

  莱因哈德走到市政厅地窖酒店附近,听见从下边传来吉卜赛女郎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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