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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笃姆精选集-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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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认为咋样,叔叔?嗓子很美,可有点特别,看来是自己练的!”

  老绅士眯缝着眼睛盯住他。

  “是吗,我的好侄儿,”他说,“你的耳朵真尖!”随后,他很有礼貌地对我转过身来,以近乎在严的口气补充道:“这才是莫扎特啊,跟我年轻时听过的一模一样!”

  音乐会继续进行。

  “现在是本地的乐团表演了!”找朋友从另外一边咬着我的耳朵说。

  果不其然,演出的是提琴四重奏,一位当代的大师作的曲;可是尽管演奏者们技术老练,一丝不苟,却缺少艺术灵魂;观众席中已经出现倦怠和无目的的东张西望。我身旁的年老的莫扎特崇拜者也已几次用黄绸手帕捂住嘴,把呵欠突然发作引起的痉挛克制了下去;终于,连那第三乐章,虽然是了节拍,也顺顺当当地从我们面前溜过去了。

  演奏者们退了场,谱架也搬走了,然而观众席中的大多数人却坐着发了愣;显然,他们不知道该对刚才的表演采取什么态度。这当口,年轻的女歌唱家又登了台,手里拿着一小卷乐谱。她脸上带着狡黠的表情,仿佛充满了胜利的自信,我不由得产生了疑心;她准是想用一首更加拿手的声乐曲,未彻底打垮刚才那种现代的提琴康康舞②吧。

  幸好我想错了。台上甚至没有伴奏的乐队,只有乐队指挥一个人坐在刚刚推到台口的大钢琴前面。他先奏出几个和弦,然后便开始弹既单

  ①意大利语:多么罪过,天啊!

  ②康康舞(Cancan),一种在十九世纪末流行于西方舞台的快速下流舞蹈。

  纯极了也悦耳极了的前奏,整个大厅突然都像眉飞色舞起来似的,接着便响起了富于魅力的柔婉的歌声:

  可爱而美丽的主的世界,

  你照亮了我的。心底!

  可这是什么呀?我知道它,它从前不是曾经写在我的毕尔格尔诗选的雪白扉页上吗?是的,它是我那位老乐师克里斯蒂安·瓦伦廷的诗句。我的上帝啊,我已经早把他给忘了!

  由纯净的青春的嗓音托负着,那歌声在整个大厅中回旋;我不禁百感交集。难道这曲调也是他自己谱的吗?女歌者站在台上,下垂的手中捏着乐谱;在她年轻的脸上,洋溢着热情和挚爱;此刻,她用难以言表的甜美音调,唱出了最后两句;

  于是我兴高采烈地歌唱,

  我知道:我的。心善良又美丽!

  她唱完了,大厅中鸦雀无声。可随后,却爆发出暴风雨般的、经久不息的喝彩;旁边的老绅士不知啥时候抓住了我的手,眼下十分热烈地握着它。“唱出了真情!唱出了灵魂!”他摇晃着白发苍苍的脑袋说。我呢,赶紧从口袋里扯出节目单;果真不错,上面印着我老朋友的名字,而且在两个地方:首先是和年轻女歌星的大名并列在一起,她自称为他的学生;然后是作为作曲者,在刚才那首激动四座的歌曲的旁边。

  我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回头四顾,好像一定能在观众厅中的什么地方找到他本人,发现他的苍老、可爱的面孔,以及那仍然挂在嘴角上的孩子般的微笑似的。这是一个错觉,我的老朋友并未来听由他少年时代的诗所化成的如百灵的鸣唯一般甜美的歌声,可是在观众的脸上,都洋溢着宁静的喜悦,而我自己呢,更像跟着我们默不作声的大师,去了他那紫罗兰盛开的草地上一样。

  音乐会的其余部分我没听多少。回到旅馆,躺在那可恨的床褥上怎么也不对劲儿,我一会儿就难过得像个钉在十字架上的人似的;只有那首歌曲的温柔可爱的音调,透过窗外咆哮着的十月的风暴不断回响在我耳际,使我心中就像听见孩子的语声一般感到熨贴,直至我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睡梦中,那女歌手微显苍白的脸总在我闭着的眼睛前边晃晃荡荡。这么说他终于如愿以偿啦!衰老的卡特琳娜夫人的全部艺术,又借着这个年轻人的银铃般的嗓音,重新唱起来了!要知道我一刻也不曾怀疑过,我是听谁在唱,虽然那个倍加可爱的女孩的模样儿,我已经回忆不起来,而且我也从来不知道,她姓什么。这里我也不准备说出这个姓,尽管当时它曾众口传诵,并且在音乐界的新老两派中,引起过激烈的争论。不过,也没多久,它便被众多的歌手的名字淹没了;这些歌手都是在小范围内感受着自己的苦和乐,不怎么为人们所谈论。

  第二天,我的第一个念头自然就是去找她,从她那儿打听我那几乎被遗忘了的朋友的消息;然而,一些意想不到的事务的拖延,使我未能如愿。这时候,又是昨天那位坚决拉我去听音乐会,散场时却把我忘恩负义地撇下了的朋友,来帮助了我。晚上,在他家里,我碰到了她。

  参加聚会的客人很多,我很快发现,净是一些趣味很高雅的音乐爱好者;昨天那位崇拜莫扎特的老绅士也在场,我自然和他亲切地握了手。

  她本人就站在旁边,正与主人漂亮的小女儿亲切交谈;看得出来,后者刚才是把她当作崇拜的偶像接待的。

  在向女主人致意以后,我便由我的朋友介绍给了她,这时她把胳臂搭在小女孩的颈项上,把她轻轻楼了过去。她那审视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刹那,接着便向我伸出手来。

  “不错,”我说,“是您吧?我们曾经一块儿度过了一个礼拜天的午后?”

  她含笑点头。

  “我没有忘记!我的老朋友和老师还经常谈起您,特别是当春天到来的时候;您不是想和咱们一道上他那开满紫罗兰的草地上去吗?”

  “我觉得,”我压低嗓音说,“昨天晚上至少我跟您是去过了。”

  她向我投来亲切的一瞥。

  “您也去了音乐会?啊,我太高兴了!”接下来是短时间的沉默;她呢,向仍然偎依在身旁的小姑娘俯下身去。

  “在节目单上,”我又提起话头,“您称自己为他的学生,这样与一位老教师分享荣誉,可不是一般的女歌唱家所肯干的呀!”

  她满脸通红,大声应道:

  “啊,这个我没想过!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了;好像是理所当然,好像他今天仍然在细心地指导着我;我太感激他啦!”

  “可他本人呢?”我问。“我们的瓦伦廷老师,他本人怎么看?”

  女歌星用她那沉静的眼睛望着我。

  “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啊,”她说,“可他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后来,年轻的女歌星我再也没见过。但愿她一些年前已经做了幸福的母亲;待到黄昏降临,一天的工作结束了,周围已充满夜的静语气氛,这时她或许又会把钢琴打开来,给自己的孩子们唱她那久已故去的友人谱写的歌,她的歌声甜美得宛如百灵的鸣啭。

  而这,也是对死者的很好的纪念。 08 普赛奇  八月里的一天上午,阳光灿烂;可是气候却异常恶劣,西北风猛刮着,白沫翻涌的巨浪让狂风和怒潮驱赶着,冲进一直通到城市跟前的两道大堤中间的宽宽的海峡里。岸边上,相隔着一定的距离,挂着两只供游泳者小憩的木板搭成的筏子,这时筏子更是颠簸跳荡不已;城里的人们多半已在谈论即将到来的风暴,在海滨似乎意见也完全一致;须知那平常是如此热闹的浴场,今天已完全没有游客。只是在离城最远的那只木筏旁边,在一幢匍匐在凸岸上的小棚屋跟前,立着管理浴场的老妇人那瘦骨嶙峋的身躯;她头上戴的大软缎帽已经退了色,长长的带子在海风中猎猎飘动;她两只手紧紧地拽着身上的罗纱裙子。她无事可做;妇女和儿童们用的游泳帽和浴巾都安安静静地躺在棚屋内的格子里。  “我回家去吧,”她自言自语说,“这样的鬼天气谁都不会来了。”

  她一把抓住飘到了眼睛上的帽带,顺着大堤朝城市的方向望去。一群拴在岸上的绵羊,被绳子尽力拽住,紧紧挤在一起,背冲着狂风;除此一无所见。可是不然!在对面的堤上,走来了两个男子,此时正顺着大堤的外侧,下到根据游客们的组成情况而不得不留给男人们使用的另一只木筏边去;他们把随身带来的亚麻布浴巾举在脑袋上,让它们随风翻飞;他们年轻的嗓音,他们爽朗的笑声,都传不到老妇人跟前来;风从他们嘴边一下子就夺走了欢声笑语,向着城市的方向吹去。

  “本来满可以呆在家里啊,”老妇人瞅见他俩消失在木筏子的一道门里,又嘟嘟囔囔地说,“可跟我不相干;我这就回家去!”

  她从腰里掏出一只假金壳的大怀表来,用手指指着表盘上的数目字。“这样坏的天气只有一个人可能来,不过她来的时间已经过了;马上就会持续涨潮半个小时,而这个人,她总是连第一次退潮也等不及的。”

  老妇人已经抓住冲北开向大堤的棚屋门准备关上,这时她最后朝城市的方向瞅了一眼,不禁立刻用双手捧住了脑袋。

  “我的圣母玛利亚啊,”她叫起来,“简直叫人不敢相信!那儿来了一个女的,那就是她来啦!”

  从通向城市的堤坝上走来的果然是个女人,不,是位姑娘,是的,简直还是个含苞待放的少女;冒着狂风和寒冷,她迅速地走近了。扁平的草帽早已从她头上刮落,她抓住带子将它提在手中;闪着金光的发誓让风吹散了,飘散在带着青春气息的脖子后面;她越走越快,黑色的眸子注视着远处。当她看见仍然站在棚屋前的老管理员瘦削的身影时,便飞快地冲下堤坡,越过滩头,奔到了她的面前。

  “卡蒂,”她叫着,“卡蒂,我直到现在才能来;我已经担心你回家去了啊!”

  “是的,是的,”老妇人喃喃道,“只可惜我太傻了点儿!”

  “你,卡蒂!别抱怨!”姑娘一边举起食指来威胁老妇人,一边温柔地望着她的眼睛。

  “可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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