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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无树-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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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齐,”乔安抓住思齐的手,“我害怕回家,我好害怕回家。每天放学走到家门口,我都要鼓一鼓勇气,才能敲门走进去。”
思齐一双大眼蓄满同情,“你的姑姑,她怎么会那样?那你为什么不去你爸爸那儿?做秘密工作就不能带孩子吗?你的爸爸,是搞原子弹的吗?”
“思齐,你不可以这样问我。”乔安满脸是泪,“你是我的好朋友啊。”
“安安,”思齐抓住乔安的手,失声道,“你怎么了?”
“对不起,思齐。”乔安抽回手,虚弱地说,“我们回去吧,真的很冷。”
凌晨四点多钟。静谧的深山里,一个两根柱子靠一面坡撑起的茅草棚里燃着红红的灶火。萍萍和小锤子坐在柴灶前,不断往灶口里送着木头。大铁锅上的木头锅盖被蒸汽掀得噗噗的。几个女生围着柴灶,你一言我一语地低声在说笑,山坡削成的棚壁上映出憧憧人影。乔安倚着柱子站着,体会着深山里的静夜。
很稀少的几颗星星,冷月如钩。宝石蓝色微弱的光线中,起伏的山峦温柔朦胧,像是在做着甜甜的梦。回头看那噼噼啪啪燃烧的孤独的灶火,灶火映出的女孩们脸和身的轮廓,也有一种安静的晕晕的梦的感觉。
乔安坐回女孩们的中间,心不在焉地听着她们热闹的说笑。
原是安排每天四个女生早起一点做早饭,但今天是第一天,新鲜感好奇感加上大家在一起的热闹让这些女孩子一夜没睡踏实,做早饭起了一个绝早,还呼啦啦来了近一半的女生。
“崔永红把程湘的眼睫毛给剪了,知道吗?”一直没太说话的小锤子直起腰,很神秘地说。
一阵惊呼。“为什么呀?”“怪不得程湘没有来呢!小锤子,你真沉得住气,现在才说。”
个子敦实的小锤子很有几分得意:“我早晨路过程湘住的那间棚屋,听到有人在里面大哭,就进去了。程湘扑在床上,哭得真伤心。”
“崔永红也太凶了。程湘父母都被抓进去了,她一个人被赶到那间小棚屋里,也够可怜了,怎么还去剪她的眼睫毛啊。”“程湘这种人该整。她的父母都是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她还那么猖狂,对人不理不睬的。”“是啊。有人还看见她在照相馆披着白纱巾照相,妖里妖气的。就凭这件事,也够开她的批判会了。”“程湘到现在还摆着一副资产阶级小姐的架子,参加劳动不积极。她的父亲是地区的头号走资派,她更应该认真改造。”“那也不应该剪她的眼睫毛啊!怎么想出来的!”“嘻嘻,剪掉眼睫毛,程湘不知成个什么样子。”“崔永红就是能欺负人。”
乔安一言不发,她觉得脊梁直发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也许有人会突然揭发我父亲是右派。要是那样,我怎么活下去?”
乔安是二连一排的排长。为此她很抱怨十分欣赏她的胡老师。她的好胜心虽然愿意接受这份信任和荣誉,但是,内心深重的恐惧早已盖过了其他的一切。自从她知道了父亲真实的情况之后,恐惧就像一块大磨盘,重重地把她的心压住。幸而这些年并没有人再提这件事,但是,那种不安定的恐慌尤其折磨人。她觉得,不论是程湘,还是思齐,都比她强,她们的事都是明摆着的。而她不同。父亲的事是一颗暗藏的定时炸弹,哪天一爆炸,她将死无葬身之地。
第三部分她有一种奔赴刑场的感觉
坦白吗?她不能够!无论如何,她没有勇气接受程湘的那种处境。现在,她还是老师欣赏的好学生,同学拥戴的好干部。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卑劣。
她想起入团的情景:她并没有写入团申请书,不是不想,是不敢。但是,胡老师把一份入团志愿表格递到了她的手上。她愣住了。她手心冒汗全身冰凉。“不,不,我的条件不够。”她紧张得语无伦次。
姑姑姑父一起帮她填了表格。那天晚上她一夜无眠。深深的恐惧。深深的屈辱。想到明天要当着那么多人念出:养父某某某,养母某某某,她觉得血冻结在了血管里,她但愿自己马上就死去。但是她知道,她不得不这样做。她只能这样做。第二天清早去学校时,她有一种奔赴刑场的感觉。看到太阳她想:这一切都会过去吗?下午我还能好好地回来吗?
她是好好地回来了。但是她已死过了一次。走进小会议室时,她的脚步虚空,身子轻飘,她不知道她都念了些什么,她只是机械地动着口,脑子里一片空白。后来她听到了鼓掌声,她茫然的眼前出现了一双双善意的眼睛。她不禁泪流满面。
乔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女孩子们还在唧唧喳喳地议论。
崔永红和顾萍萍是二连一排四个班长中的两个女班长。崔永红的父亲是地区专员公署的一个中层政工干部,文革前一直病休在家。崔永红说,她的父亲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老革命,《沙家浜》里面的那十八个伤病员,其中有一个就是她的父亲。她说,若不是走资派程铠打击压迫,她的父亲早就是副专员了。《沙家浜》是八个革命样板戏之一,全国男女老少早已耳熟能详。崔永红的父亲居然是十八个伤病员之一,同学们对她自然有了一种崇拜和敬畏。在文化大革命中两派实现革命大联合时,崔永红的父亲又作为根正苗红坚持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老干部代表成为地区革委会的副主任,从此崔永红在学校在学生中就有了一种特殊地位。
乔安很怕崔永红,崔永红是刀子嘴刀子心。妒忌心是她的一把刀子,出头冒尖的强烈欲望把这把刀子磨得分外锋利。学生中一部分奉承围绕崔永红,一部分对她敬而远之,但是没有人敢冒犯她。乔安原先不明白,崔永红何以如此恨程湘,从不放过一切打击她的机会。后来她明白了,崔永红是恨程湘的品貌出众,恨程湘如此落魄仍不肯向她臣服,仍有一份傲气与倔强。事实上,崔永红恨所有超出她的人,程湘不过是出头椽子。乔安明白,她同样是崔永红仇恨的对象,因为她居然能越过她而担任排长;因为老师对她的宠爱,同学们对她的接近;因为她令所有同学望尘莫及的学习成绩。崔永红的挖苦与讥讽她没少承受,而她更明白,程湘一旦被彻底打垮,她就将承受崔永红全部的火力。对此她一直忧心忡忡。
“哎呀,你们看,对面山上好像有灯光。”林秀琴一声惊呼,让正在忧思的乔安吓了一大跳。女孩子们挤成一堆,老远对面的山腰上,是有一点微弱的亮光闪了几下。
“会不会是躲在山里的国民党特务?”“也可能是特务接头呢!”“听别的班的男生说,他们在这附近的山上发现过罐头盒和手电筒。”“哎呀,这山上会不会有特务的秘密据点。”小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当真,越说越紧张,越说越害怕,越说越兴奋,都感到了一种毛骨悚然。乔安丢开了她那些恼人的念头,也感到了紧张害怕和兴奋,听到看到的那些故事的情节,一下子都涌入脑海中。
胸中涌现出神圣的责任感:“同学们,我们别光议论了,快去报告老师吧!这种情况应该马上报告给山下的解放军,如果真是特务,耽误了,就让他们逃跑了。”
“对!去报告老师!”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叽喳着,相拥着向坡上的宿舍走去。
第三部分这是一个锻炼的好机会
才早晨七点多钟,太阳已经有半天高了。远处有一只公鸡莫名其妙地在发着喔喔喔的报晓声。打谷场上的稻秸堆得老高的,连片的水田里,有金黄金黄的尚未收割的沉甸甸的稻谷,也有翠绿翠绿的刚刚栽下的活泼泼的稻秧。天高云淡。出工的人们已经干了好一阵的活,现在都回去吃早饭了。亚珂到小溪里去洗净手脚,靠着一棵大树坐下,从衣兜里掏出了昨天偷偷去供销社买来的饼干。她细心地咬下一小块饼干,专心地品尝着饼干的香味。一只小鸟飞到她跟前唧唧喳喳地叫了几声又飞走了。她的心情很愉快,她望了一下那一小包饼干,她可以慢慢地享受。
她一点一点地吃着饼干。下来参加双抢已经一个礼拜了,还要再一个礼拜才能回校。可是大家,尤其是女生都有些支持不住了,昨天晚上颜春华躺在床上呜呜地哭。当农民实在是太苦了,不知她能不能逃过上山下乡这一关?
她的眼睛四下望着。突然,她看到了一双似笑非笑凝视着她的眼睛。这个人,她认识,他们下来的第一天,他就给他们做过广阔天地炼红心的报告。他躺在稻秸堆里,身子陷在稻秸里面,刚才她居然没有看到他。他那斜瞥过来的眼神让她心跳,那里面的笑意有些暧昧,似欣赏,又似有些讥讽。我这贪馋的样子一定被他看去了。她懊恼地想道,不觉满面绯红。她站起身来要离去。
“嗨,我打扰你了吗?”他已经站在她的面前。
“哦,不!不!”她有些慌乱,有些高兴,有些受宠若惊。
他坐下。她犹豫了一下,也坐下。
“你怎么没去吃早饭?光吃点饼干,可是顶不到中午的。”
“我今天想休息休息,不想来回走。”
“很累吧?”“累!太累了。”
“你们干得太猛了,而且不得法。像你们这样干,撑不了多久的。”
“是啊,我看老乡们干活,都挺滑头的,干一会,抽一袋烟,干一会,聊几句天。”
“你们才来几天!他们可是长年累月干这种活啊!”
“也是。其实我们也是硬撑着。来之前,老师再三说这是一个锻炼的好机会,来之后,大家都摽着干,谁又肯落后了?”
“锻炼的好机会还是表现的好机会呀?”他的脸上有一些嘲弄。
“你何必说这个话?你又当上积极分子,又当上标兵,难道你不表现?”
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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