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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屈辱-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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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似乎与我无关。她们是别人的妈妈。别人的妈妈。我的身体充满了忧伤,向房间弥漫。
11.好了,你不要想了,真的不要再想了我安慰自己。我的头有点昏昏沉沉的感觉。也许我刚才亢奋过,但此刻一切都平息了,那些缠绕我的念头已成了过去,我再也抓不住了。我看东西的样子是懒洋洋的,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我走在路上,身旁到处都是擦肩而过的人,我不停地停下来躲让着,我已经退到了路边,无路可避了。但是仍有人不断地向我这边倾斜过来,他们总能明白无误地碰到我的身体,我大腿上的衣服,鞋子,我的袖口,胳膊与后背……我避不开他们。我不喜欢他们,我讨厌他们碰自己。我的身边充斥了各种嘈杂声,那个铃铛的声音,从我的手指边擦了过去,甚至身旁的小轿车的汽油味、喇叭的气流声也朝我吹过来。我听到有人在说话,吵闹……还有人像在看我。我走到一家商店附近的时候,一个迎上来的小姐送了我一张装帧精美的纸张,我有些心慌,连看也没有来得及,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但那纸张还捏在自己的手中,我没有扔它,好像也没有意识到要扔掉它,我听见它在风里的声音,在我的右手中发出来的声音。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把它丢掉的,我发现没了的时候已经走了很远。我必须要从这条路上走过去,我要去见一位朋友。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在那儿,事先也没有打个招呼。我从前每次想见他的时候,总能在那里见到他。一阵风又吹过来,轻微的,也不感到冷,我仰了仰脖子,又向前走过去。我好像又看到那位朋友,他在大厅里,微笑着看我,好像已经事先知道了一样,我许多次中的每一次都能感到他,已做好了准备站在那里等我,每次都在我发现他之前,我听到身边有人在兴奋地叫我。我喜欢与他聊天,也喜欢他的一望便知的眼神,更喜欢他理解我的每一种方式、我对待事情的态度。他从不问我什么,除非我自己说出来。他喜欢陪着我坐在一边,他抽他的烟,我想着自己的心思。或者,我们随便说点什么,从不牵强,我要走的时候,他也不留我。他喜欢送我,但并不太远,总是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停下来。我总是心安地离去。我抬了抬头,看天,虽然又是一片灰暗和迷蒙,但我的内心不再紧张,内心甚至充满了欢乐。我又看了看四周,发觉自己已经到了新街口,只要我穿过马路,朋友所在的地方就到了。我稍稍有些激动起来,在一次意识飞扬的间隙,我突然感到喉咙间堵住了似的,好像有一口痰卡在中间,退不回去,又一下子出不来。我干咳了几下,仍然无济于事。我喘了一口气,感到了一股不和谐的声音咝咝咝地从我的嘴巴里窜了出来,那声音并不明显,外面的喧嚣声几乎可以吞没它,我好像并不是听出来的,而是意识中某一个不易察觉的片刻的觉醒,我捕捉住了。那东西还在紧紧地逼着我,我真想把它扫除掉,我看了看路边,想找一个可以抛弃它的地方。我怎么也找不到想象中的那个地方,我身边的人流,车流,正汹涌地把我向前卷去。我没机会停下来,也没有力量挣脱掉。我好不容易才退到路边,我站在那里,弯曲着身体,垂吊着双手,体内仿佛有无尽的委曲和耻辱,我有了一种呕吐的感觉,但我怎么也吐不出一点东西。我在那还在不断涌来的呛鼻的气流中,一边夸张地干咳着,一边忍不住弯下腰来。我耷拉着脑袋,板着阴沉的脸,在那灰暗的天空底下,生硬地干咳着,干咳着,声音嘶哑而陌生,我感到自己好像正要无情地把那五脏六肺也绝望地咳出来。
12.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规则,就像一个白天与另一个白天,一条狗与另一条狗,你说它们一样和不一样都是对的,都是合情合理的;或者我选择游泳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大程度的喜欢,而是某个意识偶然萌发后的心血来潮,我之所以还没有丢开它,可能缘于我这样的意识还没有消散掉。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问题的关键,如果谁执意要有的话,那也只是他个人的无奈或情不自禁的一厢情愿而已。在那想象力脱节或者绝望抵达尽头的时候,我更倾向自己沉迷在自己的无动于衷中。其实这也是一次痛苦的冒险,他已没有经验或者完全丧失了驾驭这种痛苦的能力,在时间的流程中,一切的假设都毁于不攻自破。所以,我常常屈服于自己无缘无故的念头,我总是为自己脑海里偶然闪过而又肆意改变的倒行逆施沾沾自喜。因为事情并不可能总是朝着某一点滑行,它常常有些出乎意料地出现在自己的背后,或者绕道而行,令我们自己大吃一惊。误会总是可能的,而且一直是漫不经心的,我并不曾想要自己从中获得某一类经验与教训这也是可疑的,难以置信的,我在无数次跌入那虚幻的令我疑虑重重,让我心灵倍受折磨的深渊时,我也懒得试图去寻找什么出路。我不能找到让自己信服的理由,当我一次又一次陷入那痛苦的漩涡,我的冥思总是朝向另一个地方接近,而那个地方我是陌生的,无法想象和抵达的。这或许也是我常常喜欢沉迷在某一种感觉的理由。我并不期待变化,虽然变化本身就永远处在变化之中。当我躺在一张床上,或者躺在一个其它的地方,如果我的心情与情绪是一致的,我就不相信自己处于什么变化之中,那不一样的场景,时间,天气,声音,空气,温度,又有什么值得重视的呢。我坐在这里,想起今天与记忆中的某一天,那神秘的对应,已经没有什么相异的面目可言,虽然还存在着某些细小的差别,但却是微不足道的,不值一提的,我在那气息里进进出出,好像这两天已经溶在一起,俨然只剩下一天。在想象力衰弱或者意识模糊的时候,事情最容易走向荒谬,因为连自己都搞不清了。我的反抗是无力的,甚至连反抗本身也走向了自己的反面。这大概就是虚无的力量,在暗中驱使着我,把我那一次又一次处于平衡状态的感觉掀翻与抛起。也有更多的一切回不去了,它不能倒退,只能向前,它黑暗的未来,怎么也望不到尽头,怎么也想象不到尽头;当我遥想自己的童年,我蹒跚地走在阳光下,那幼稚的脚步、起伏与张望,我父母的幸福的笑容,他们在我的前边,向我温情地招手…而这一切也不复存在了,它与我生命的对应已经无法融合。这是两面镜子。两块玻璃。那互相映现的幻像。现在,我每天躺在床上,在入睡前的那一个痛苦挣扎的过程中,我辗转反侧,乱想一气。我记忆中某一个令我愉快的立足点我的童年、少年,那躺在床上从来未曾虑及的睡眠,那真正的睡眠,呼吸与场景,我再也体会不到了。我的失眠越来越厉害,我的眼前总是翻动着令我不堪承受的镜头,脑海里跳过一幅又一幅撞击和振荡我的画面,譬如说昨晚,在两三个小时的过渡中,我在黑暗中又想起母亲的最后的僵硬的身体,她脸上的平静了的痛苦。父亲紧锁的眉头。这只是开始,紧接着我的感觉就开始乱了,我甚至捕捉不住我那所想的所思的,那困扰我的具体而实在的事物,我讲不出来。那是一个混乱的痛苦,被无形的和有形的东西折磨的痛苦。我虽然一声不吭,头不停地侧过来转过去,或者好几次开亮了灯去厕所小便。但我总是处在睡与不睡之间,清醒与混沌之间,我焦头烂耳,我尝试了许多种办法,都无济于事。我现在的面目憔悴肯定与昨晚有关,或者与那莫名的困扰着的担忧有关,或者我怎么也说不准,那永远接踵而来的纷扰,我怎么能够说出是哪一种?困扰妈妈的东西也许跟我的风马牛不相及,但肯定有一种东西,是另一种东西,甚至连妈妈自己也无法体会到的东西,她被围困了一辈子。一辈子就这样给困住了。一辈子。妈妈为此赔掉了自己的生命。她还来不及想,来不及想,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我可能什么还没有想,或者想到了一些我又忘了,但我还有时间,有的是时间;可我有个预感,小小的预感,我可能来不及,就像妈妈一样,来不及想。
13.我听到有人在敲我的门,声音很轻。我把门打开,我看见对门的女孩站在走廊上。我不知道她找我干嘛?我叫她进来说话,她似乎不太情愿,但她的身体还是进来了。有一次我无意中问了她的年龄,她起初不肯说,但后来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她比我还大一岁,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她的模样显然要比实际年龄小。她有一台电视机,一个微波炉,她不常住在这儿。她正在学习英语,她说她马上要参加一个考试。她留着一头短发,像男孩子的头。她还没有男朋友。她局促地站在我的房间,眼睛盯着白色的墙,和那附近的镜框。她的头发又掉了不少,那稀疏的发根间晃动着白色的空隙。我害怕她敏感,在她目光回来的时候,我低下了头。我们都站着。我在等待,等待她说话。
她说:“你知不知道,这幢楼快要拆了?”
我有些吃惊,但很快摇了摇头,我问她:“谁说的?”
她说:“我也不知道,只是好像有这个预感,你看,那前面的一排平房不全拆了吗?”
我抬头向窗外看了看,果真那原来的一切已成了平地,我怎么就忘了呢。
我说:“那也不能证明这幢房子马上就要被拆啊?”
她的声音低下来:“我只是预感,如果你有机会,可以打听打听的,有消息别忘了告诉我。”
她转身就告辞了。我们的相处从来没有超过刚才的时间。我听见我的门哐当一声又关上了。我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干什么。我无法想象。然而,我却总是能想象到杨影,她不在我身边的模样,她走动的身体,拐弯的动作。她坐在我的床沿,斜躺在靠垫上。我看了看我的床,一本书被打开着,躺在那里。床单皱巴巴的,有几道明显被揉折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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