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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散文年度佳作_耿立-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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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早的1993年,我在乡下教书时,见识过更盛大更震撼视听的蛙阵。

  鸦鹊湖垦殖场在鄱阳湖东岸,有湖塘湿地无数,稻田数万顷。我常骑车十数里从自己的学校去那里看一个朋友。暮春的夜晚,空气温热湿润,饱含新生植物青涩的香甜,禾苗把鸦鹊湖伪装成无边的草原,一条灰白的机耕道在稻田间蜿蜒着没入远方。我和朋友沙沙地踩着砂石和蛙鸣往前走。开始也是那样,脚步到处,蛙鸣熄灭,等走入稻浪深处时,青蛙变得强硬起来,数量上的绝对优势使它们不再惧怕脚步声。近处的蛙鸣像鼓声振动着空气漫过脚踝;远处的则像禾苗在大声喝水,咕咯咕咯……密集而有力度;更远处的蛙鸣,音色近于天籁,像无所不在的月光,把星空下的所有事物笼罩在自己的音频和热情里。远远近近的蛙声潮水般一浪一浪地席卷而来,时而低缓温柔,时而急促汹涌,人行其中,有严重的淹没感和弱势感,同时也深深地被春夜的活力和激情感动。

  因为这样的经历,我特别羡慕那些在城郊有房子,既能享受城市的便利,又能坐在家里边听蛙鸣边看书的人。我曾在文章里写过一个住在县城边上的朋友,他的房子西侧,是无边的草洲和荷塘。春天一到,蛙声就成了帮助他入眠的香枕。

  我现在拥有的这间书房,虽然也能听见蛙鸣,可我从不愿对人提起,更不会因它产生“稻花香里说丰年”的美好联想。因为我窗外的蛙鸣,和县城郊外的不同,和鸦鹊湖的无敌蛙阵更不可同日而语。

  也许青蛙的鸣叫,并不存在欢歌与绝唱的情绪差异,可我每次听见蛙唱在窗外零星地奏响,就会想起对面的楼群、水泥路,和楼下面积日益减少的植物。它们的合唱在我听来,不管是什么腔调,不管是什么音高,都越来越像是行将末路者的绝唱。

  我现在仍然渴望,能拥有一间能听见蛙鸣的书房,但不是在这个城市,更不是在这个即将寸土不露的小区。我想听见的蛙鸣,在有荷塘的县城郊外,或者,在更遥远的稻香浓烈的乡下。

  (《读者·原创版》2011年2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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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似河如酒(1)


  杨文学

  折折皱皱的老皮在母亲瘦弱的身上松松垮垮地吊着,如果不是最后的浮肿开始向脚部蔓延,母亲早已形同干柴了。躺了三个月的母亲,已经不能进食了,吊瓶那细长的针管成了维持她生命的最后的补给线。谁都知道,这细细的针管对于一个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后事是在大姐的主持下背着母亲悄悄准备的,因为母亲生的欲望一直很强烈,因为我们兄妹一直抱有幻想等待奇迹发生。今天,我给她喂了两勺奶后,她有气无力地说,二子,娘还能站起来吗?我忍着泪说,娘能,娘什么时候服过输?三十三年前患那场大病时,人人都说娘不中用了,最后娘不是也扛过来了吗。娘笑了一下,那笑只是在嘴角上一绽,瞬间就溜走了。也许是太疲劳的缘故,娘合上了眼睛。

  六妹告诉我她刚给娘打了杜冷丁,娘会睡一觉的。我问,那东西用多了是否有依赖性?六妹说,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娘喊疼咱就用。

  一

  六妹是父亲的遗腹子,是父亲去世三月后来到我们家的,排行老八,在女孩中排第六,因此,我们一家人叫她“小六”。娘给这个老生闺女儿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玉红。可是我们都叫这个大眼睛的妹子“小六”,娘开始纠正了几次,后来寡不敌众,也就默认了,再后来母亲居然也喊她“小六”了。

  六妹的第一声啼哭,撬开了娘母爱的大闸,亡夫的悲伤让小小的六妹给冲淡了许多。刚出生那会儿,六妹如同一只剥了皮的猫,肉肉的红红的,蜷缩在娘的身边。娘一脸的疲惫,大姐一边用湿软的毛巾给娘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对我说,挎上篮子,找保管员二叔要几斤谷来,又吩咐二姐,你也去,到碾上轧成米。

  每年秋后生产队总是要留下一担谷,谁家女人生娃子,都要给十斤谷的。

  名其曰:月子粮。

  至今我还记得,在仓库的门口,保管员一声长叹说,唉,遭罪啊。那时,我只有十二岁,对保管员的话还听不懂,但是我感到他对六妹的到来好像不太欢迎。

  就在娘长声短气地喝下两大碗小米粥后,老葛家的上门了。娘支走了我们,同她独自交谈,之后,娘才把大哥和我叫到床前。娘说,她打算把六妹送给老葛的大闺女,她家境好,男人在矿上当工人,三个儿子,没有闺女,六妹去了她家比跟着我们要享福。大哥摇摇头。娘又问我,我没有说话,拿起板凳就打老葛家的,在娘的呵斥声中,老葛家的仓皇逃走了。我看见娘的眼泪哗的一下就淌下来。娘苦笑了一下,那笑跟今天的笑很相似,只在嘴角上一闪就消失了。

  娘说,玉红啊,你两个哥哥都想留下你,娘就把你当只小狗养着吧,只是你要吃苦了。玉红?显然这是娘早就给她起好的名字,娘压根儿就没有打算将她送人。爹刚走了仨月,六妹就来了,娘哪里舍得啊,显然,她只是试试我们哥儿俩的态度。在娘的意识里,大姐虽说是老大,但她是女人,家里的大事必须由男人来主裁,尽管我只有十二岁。

  六妹来到我们家时,村里还吃着大锅饭,生产队的粮食是按人工分配的,人四工六。我们家没有劳动力,尽管娘带着姐姐天天下地出工,却只能挣大半个劳动力的工分,分到的粮自然就少,一年到头地瓜干都得算计着吃,只有过年才吃上一顿白面的饺子,六妹的生活就可想而知了。

  我们那个村分散在石岭上,地瓜是主粮,六妹张口吃的第一顿饭就是地瓜。那是娘大病住院期间,没有奶吃的六妹饿得直哭,我跟二姐就把地瓜干煮熟捣成糊状,一勺一勺地喂她,直吃得六妹向外漾食为止。大病初愈的娘看看小肚子滚圆的六妹,一脸苦笑,她抱起六妹亲了亲说,六啊,吃吧,吃饱了就能活下来。唉唉,要是你三舅不闯关东就好了,他能挣一个劳力的工,咱们家就能多分几斤细粮,我家的玉红就有馒头吃了。放下六妹,娘无助的目光望一眼北方的天空,她喃喃地说,也好,闯一闯兴许还有奔头。

  二

  娘说的三舅是她的同胞兄弟,是爹娶她时的“赠品”。

  爹活着的时候有时跟娘开玩笑,说,娶你倒好,娶一个还赠一个。娘就说,拉倒吧你,半老头子,你是赚了便宜还卖乖哩。爹就嘿嘿地笑,半老头子怎的,照样儿女一大窝。

  娘就红一下脸,说,你能,你有本事。

  娘是江苏人,她嫁给爹时面临着人生的第一次选择。

  那个时候,爹的前妻去世。他是别了故乡一路行医南下的,在灌南县,爹开了家医院,同时收下了识文断字的大舅做他的帮手。爹有一手医治外伤的绝活,他熬制的膏药是治疗疮、疖的拿手戏。那年日军已经占了南京,各派力量都需要爹的膏药,爹的日子过得不错。姥爷姥娘双亡已经十年了,除了已婚的大姨外,二姨三姨匆匆嫁人了,二舅送给了一个无儿户,家中只余下娘和三舅了,靠大姨养活的娘长到十五岁了,这时的娘面临着人生的第一道坎。在大妗子的主持下,把娘许给了爹,那时,爹已经三十六七岁了,娘却只有十五岁。娘的姥娘看不下去了,说,小四太小。妗子一口否定了,小什么小?过两年不就大了吗?再说,人家老杨有手艺,跟了他,还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大妗子忘了爹也在长。

  从小就和三舅相依为命的娘看透了妗子的用心,她抱着七岁的三舅对妗子说,告诉他,我可以嫁过去,但是他必须答应养活我三弟。娘的条件正中妗子的下怀,妗子乐得屁颠屁颠的,她竭力撮合爹的婚事去了。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岁月里,娘的婚礼极其简单,她一手拎着一只红包袱,一手牵着七岁的三舅走进了洞房。

  数十年后的二〇〇九年,我费尽周折,把分散在三省四县的二舅、三舅、大姨、二姨他们接来,同母亲团聚了,这是自娘出嫁以来姐弟们的第一次团聚。九十高龄的大姨站在爹的坟前,老泪纵横地对我们说,你爹是一个善人,是一个好人啊。

  大姨说的善和好,是否与爹娶一送一的壮举有关呢?

  按照娘与爹最初的设想,等三舅长大成人,爹要给他娶上媳妇,盖上房子的,当时就爹的实力而言做到这些不是困难,可惜事态的发展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爹那个红红火火的小医院只经营了四年,在大姐三岁那年,倒闭了。

  娘说,人啊,能抗住天灾却抗不了人祸。娘说的人祸是国民党。国民党占了涟水城后,新四军北撤了,战事暂时平息下来。这时的娘在医院里帮爹收钱。那天,国民党的一个团长捎话给娘,说要留爹做军医了。娘一听就知道坏事了,就托了一个当地的头面人物找到那个团长,团长一副官腔:为党国效力是国人的义务,杨医生一手好手艺,国军正缺这样的人才。说什么不放。

  最后,码儿加到一万大洋才松口。放爹回家是在娘送去五千大洋定金之后。

  晚上,娘给爹说,咱得逃走了,今天这个团长的事咱可以应付,明儿个来个旅长、师长你拿什么应付?爹没有想到比他小那么多的娘看事却比他长,他同意了,准备连夜过河北逃。其实爹的行踪早在那个团长的眼线之内。

  娘抱着大姐,爹提着行医的器具,三舅背着半袋子吃粮和银圆,匆匆跨上了海盗的木船,船刚起航,一个班的国军就赶来了,那个被爹救治过的海盗指挥下属拼命护航,才保全了一家人的性命,但爹脖子上中了一弹,留下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洞,这个漏水的洞给爹的生活带来了无穷的麻烦。我记事起,爹就不止一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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