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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形伴侣-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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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就不怕冬天缺饲草?”肖潇不解地问。
苏大姐似乎迟疑了一下,她从不在背后议人长短。“……大概,她是想开荒种地打粮食,把这个分场的牛马,淘汰出去……”她忧悒的脸上心事重重,“如今,不是以粮为纲嘛……听说秋后修水利,她不同意修河堤养草场,而坚持开排水渠……”
“那怎么办?”她似也焦急起来,为着苏芳大姐的焦虑,“你……应该同她说说……”
苏大姐摇了摇头,“她怎么会听我的意见?局领导怎么指示,她就怎么做。她连徐主任、李书记都不放在眼里……”她一粒粒摘着脚脖上的苍耳。
苏大姐也不喜欢郭爱军?郭爱军也许正因为这样,才能得到赏识,才能成功。“那你总得想点法子。”她恳切地说。
苏大姐站起来,“想法子,除非少报些估产量,到时候,还能抠出点饲草来留下……”
她大步走了,扬起一阵灰沙。
肖潇怔了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味来,心里慌乱地一阵狂跳。原来苏大姐也会撒谎?对上头,用这样的法子去瞒。虚报,不是报多而是报少,也叫欺骗?不是为自己是为了……为了什么?她趔趄地赶上去。苏大姐那在地里走了十几年的大步,她真有点赶不上。
“苏大姐……你等等我。”她大口喘着粗气,“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憋了好久了,怕你觉得怪,就不敢问……”
苏芳大姐站住了。一双细弯弯的眼睛,叫田野的风吹得干涩,像一层初秋的早霜。
“什么?”她问。
“是……是关于谎花……黄瓜、西葫芦的谎花,到底是雌花还是雄花,为什么叫它谎花,好多人说的都不一样……”
国王有只驴耳朵。她忽然轻松极了。那谎花竟如鱼鲠在喉,吐不得咽不下,害她憋闷了那么久。这天底下无处不在的魔鬼!仅仅说出了问题,她就觉得自己已经解脱了一半。
“谎花?”苏大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大概是民间的一个叫法。在植物学上没有这个名称。”她沉吟片刻,“不过,人们种瓜时,为了让雌花的子房集中获得养分,促其早熟,总是要及时把不结果的雄花摘除。从这个意义上说,谎花是指不会结果的雄花。”
就没有一种既非雌花也非雄花的中性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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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形伴侣》四十五(1)
星云密布,东边的红太阳同西边的绿月亮一齐在空中闪闪发光。一排排黑色的旗帜迎风飘扬,一只紫色的甲虫在宽阔无边的土地上蠕动。走近去,甲虫原来是一台推土机,嗷嗷吼叫着,在陡斜的河堤上如飞檐走壁一般,发疯地兜着圈子。她看见萝卜头一只手握操纵杆,一只手抓着一本书在看。她对他摆手,他看不见。她喊他下来,他只是听不见。她想,余福年明明是说不让修堤让挖渠,这水利大会战不是成了大混战吗?她的报道怎么写?
一辆吉普车开过来,她看见车里坐着余主任和郭爱军。吉普车开进了堤上的一个黑洞,水从洞里哗哗淌出来。她想去堵,却看见洞里有两只脚,一只穿尼龙袜,一只穿丝袜。她的心怦怦直跳,赶紧走开去。她跳上那辆推土机,推土机颠簸起来,开得像汽车一样快,嘟嘟地叫。她抓住圆圆的方向盘,发现这根本是一辆吉普车,有草绿色的座垫和车门。萝卜头说: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你起草一个知识青年扎根公开信吧,管局要搞个典型。她听声音不像萝卜头,抬头一看,却是余福年,正同她坐在一辆吉普车里。她说:去哪儿?余主任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们走进一个大会场。会场里坐满了年轻人。胸口都别着大红花。奇怪的是每个人的鞋底都长着长长的根须。郭春莓穿了一双大红色的绣花鞋,鞋底的根须像水草一样浮在地面上,她走到哪里,那些根须就跟到哪里,忽然吹来一阵风,把那些根须像风筝飘带一样吹上了天空。郭爱军去抓那飘带,却重重地摔在地上,变成了一颗花生。她剥开花生壳,又剥开一层白色的花生皮,再剥开一层红色的花生衣,才看见郭爱军蜷在里头,正在做眼保健操。做完了正面,又做反面。她大吃一惊,发现郭爱军竟有两张面孔,一张黑红黑红的,笑容可掬,而另一张却黄白黄白,阴险奸诈。她感到很可怕,却看见座位四周的那些知青都是两面人,只要这一面在讲话,另一面就闭紧了嘴;这一面说行,另一面就说不行。她惊骇得缩成一团,问道:你们都是什么人呀?一个东北口音很重的人回答:都是先进典型呗,只有两面人才能当典型,明白不?她又问:那你发言时假如两面嘴讲得不一样,咋办?那人摇着头,说:哪能呢,一面儿嘴专在这疙用,另一面儿回家用,各有各的用处呗。她想起自己是一面人,松了口气。
这年入了冬,也还是旱。过了冬至才下一场刚盖地的雪。
那雪干松干松的,粉笔灰一般,落在衣服上也不沾,一抖落,便掉个干净。那雪又是粗粗拉拉的,沙子一般,落在脸上,生疼;踩在脚下,嚓嚓响。像是不甘碎裂的瓷片,即便炸成齑粉也依然挺着那决不融化的铮铮筋骨。带着北方汉子豪放又爽朗的气概,几乎蛮横却又真挚地包揽了一切,来做这黑土地漫长的冬天忠实的卫士。它不像江南的雪,唏嘘哀叹自己的命运,在抽泣中化作一摊泪水。它是坚硬柔韧的,在高空寒冷的涡流中将自己旋转成粒粒珍珠。
肖潇在收工的路上,凝视自己掌心上几粒晶莹的雪末,停了脚步——
这是真正的北国的雪性。
她欢喜又感慨,感慨又惆怅。她还是喜欢北大荒。不喜欢北大荒又为什么喜欢北大荒的雪?南方的雪暖,北国的雪冷;南方的雪轻柔,北国的雪刚劲;南方的雪素朴,北国的雪绚丽;南方的雪一落下就融化,像个虚妄的梦;北国的雪留到春天,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况且,南方的雪平淡,北国的雪强烈,强烈得刺眼,刺得眼要得雪盲症……她不知道哪一种雪更适合自己。她望着忽明忽暗的雪地,觉得它像一个巨大的晒盐场或是医院……她不由满腹狐疑。她常喜欢收工时一个人走在最后,默默地想些什么。想到后来,总是这样心烦意乱。
她走近宿舍。昏暗的屋檐下,来回走动着一个人,抄着袖筒,帽带歪搭在肩上,不时地跺着脚,她放下肩上修水利用的铁锹,揉揉眼。他找谁?人似乎总有预感,身影有些熟识。老鼠又不要紧,你吃吃看就晓得好吃了。这只鸡养到六月里,就会生蛋了,大家庆祝庆祝。这张小炕桌……
“泡泡儿——”她叫他。她听出自己的声音有些慌乱。他来干什么?是他派他来的?会不会有信?千万不要当着别人的面拿出来。他过得怎样?也许泡泡儿只是路过……她尽可能笑了笑,说,“寻我?”
“嗯。”他摸出一包烟来。
“进去吧,外头冷。”她说。顶好别进去。
“不冷不冷……”他缩着脖子,不看她,把火柴盒抽出一半,划一根火柴,飞快塞进那一半空当里,燃着了,猛吸一口,半天,说:
“这地方蛮好。”
“还好的。”
“离水库近,有鱼吃。”
“今年旱,鱼死了好些。”
“弄匹马骑骑?”
“就骑过一回,是放牧人的老实马,打它也不跑,没啥骑头。”
“你不放马?”
“我在科研班,培育良种什么的……”
她发现他对她的情况基本一无所知。
他不吭气,大口大口地抽烟,抽到头,扔在雪地里,听见哧的一声,烟头灭了。他看看她,舔舔嘴唇,似有什么话,难以出口,欲言又止。
“吃过饭了吗?”她问。除了这句话,她不能够问别的。她什么也不想打听。那一切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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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形伴侣》四十五(2)
“吃了。”他瓮声瓮气说。重又把手抄在袖筒里,看看天,又看看地,并无走的意思。天黑下来,雪地还有薄薄一层亮光,照见他的踌躇。
“陈旭的被褥全烧坏了。炕漏烟。”他突然很快说,“‘小女工’倒说他烧炕烧过了头,要他写张检讨,才补助十块钱……他再过几天,就要到鹤岗小煤窑去干活儿了。”
“为啥到那种地方去?”
“工资高呀。下一天煤窑就有一块钱补贴。”
雪地上溜过来的风,绞扭着她的十根手指。
泡泡儿变得结巴起来。
“陈旭说,他才不写检讨……他也不想再编造话去弄钱……所,所以,他叫我来……同你借,借二十块,去买条棉絮,做被。过几个月,就还你……”
他又摸出烟来。风好大,连划几根火柴,没点着。
她让风噎了一口,半天说不出话。风过去,她背过脸,问:
“现在就要?”
“顶好是。”
她走进屋里去,走到门口,又停了脚步,想了想,回身对泡泡儿说:
“我这里,只剩五块钱了……要么,等开了支,你再来拿好不好?反正还有五六天就开支了……要么,你先拿这五块去?”
泡泡儿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我再来一趟好了。反正路蛮近的。”
他对她的答复似乎很满意。他相信她真的只有五块钱了。她真的只有五块钱。他也相信她等开了支是一定会借钱给陈旭的。她是会借给他的。他不是真的遇到了困难,一定不会向她伸手。他转身走了,走几步,回头问:
“开支那天,啥辰光来呢?”
“吃过夜饭好了。”她回答。
她也很满意,为着他至今为止对她的信任。
泡泡儿走了,雪地里一个小小的人影远去。她吐一口长气。她发现自己听着关于陈旭的消息,就像听着一个普通朋友的事那么淡然、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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