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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形伴侣-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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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女工”挤了挤眼,咳一声又说:

  “这回明白了吧?结婚可不是小孩过家家,一会儿好一会儿散的。我看你们准是听着风声了,说知青明年有探亲假了不是?嘿,谁都知道结了婚就没探亲假,离了婚,又有了不是?去趟关里家回来又搬一块儿去住了不是?想得挺花花,你们这些南方人倒挺会算计……”

  陈旭朝他斜扫一眼,冷冷说:“我们为什么要离婚,我看你比我自个儿还明白。就我这样的落后分子,一会儿蹲小号,一会儿挨批斗,一会儿检讨的,人家一个革命青年,能看得上?”

  肖潇的脸烧起来。她偷偷看余福年,发现他似乎愣了一愣。他决想不到陈旭会以此作借口嫁祸于人。好个陈旭。

  “也不能这样说嘛。”余福年沉默了好一会儿,皱着眉头搭腔,“当然,老孙那么说更不对哟……”

  肖潇心里升起一线希望。

  余福年忽然显得格外和蔼可亲。他轻轻叹了口气,说:

  “唉,这些天事忙,没顾上找你们来唠唠,是不是闹啥情绪啦?你们念书多,文化高,容易感情冲动,小资产阶级情调嘛,也浓点儿。不过这没关系,夫妻之间发生矛盾,是正常现象。肖潇这一段儿在文化室干得不错,要是有啥困难,说出来再换换也行,陈旭毛病多点儿,只要接受教训,改正错误,还是好同志……”

  他怎么再不提那封信的事?检讨的事?怎么又一百八十度转向了?他想吓唬陈旭,没想到把我们“吓”跑了。他怕担不起“破坏”的罪名,“扎根”典型也落了空……

  “我看,你们孩子不在身边,正好可以集中精力干革命,明年争取评一个五好家庭嘛……”

  陈旭打断了他:

  “我们是来要求办离婚手续的,不是来提什么条件做交易!”

  余福年的眉心跳了跳,沉吟片刻,说:

  “这样吧,今天你们先回去,冷静冷静。这几天有时间,学学主席的《 矛盾论 》。你们不能光考虑个人的感情,还要考虑整个知青上山下乡运动。你们已经在农场扎下了根,走上了同贫下中农结合一辈子的道路,咋能退回去,半途而废呢?这样做,会产生啥后果?啥影响?对知青是啥作用?这才是大事。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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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形伴侣》三十二(3)     

  “我们……”肖潇分辩。

  “唉,我明白。”余福年通情达理地拍拍她的肩膀,“人说夫妻没有隔夜仇,你们一向不是挺好嘛……”

  “说的是哩。”“小女工”插嘴,“我才刚进屋时,还看他俩挺热乎的呢,有这样儿打离婚的?哄谁,明了告诉你俩,你们要真想离,先他妈的别在一条炕上睡觉,先他妈的……”

  “老孙!”余福年厉声制止他。

  陈旭梆的狠狠一甩门,走了。

  肖潇赶紧追了出来。

  第二天,分场便传遍了她和陈旭要离婚的事,都说他俩想要探亲假,是假离婚。再加上每个人的猜测与发挥,一时弄得沸沸扬扬。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比他们当初擅自搬进小屋去住时,更加好奇和轻蔑。而现在,肖潇再没有当时那种昂首挺胸的勇气了。有一种犯了罪似的感觉萦绕她。她无精打采地去上班,沉默寡言。

  最糕糟的是,她和陈旭住在一起,竟不知如何相处才好。前几天那种永别前的宽容气氛,总是受到那种轻蔑的干扰。即便双方都愿意客客气气地度过分手之前这最后一段日子——仍然一个挑水抱柴禾,一个洗衣做饭,不吵不闹地等待分场革委会最后同意他们办手续,全分场的人也决不能允许。这样和平共处地打离婚,不是假离婚又是什么?

  他们只好去食堂吃饭,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各挑各的水,各扫各的炕。行李也分开了,一个在炕头,一个在炕梢。原来的褥子给陈旭做了被。褥子发生了问题,陈旭只好睡在炕席上。就这样,还总有人不厌其烦地从后窗口经过,有意无意地朝里张望。到底是谁同谁离婚,肖潇自己也糊涂了。离婚的标准只有一个——被窝。自有热心肠的人替他们监督离婚前的道德。那块窗帘布,从此再不敢拉上。

  这样的日子,比打架、吵骂还难熬。

  肖潇不知该怎么办。早知道离婚这么麻烦,还是不要离婚算了。现在一言既出,骑虎难下。

  这天早上起来,陈旭对她说,下午收工后,他想收拾一下东西,搬到连队去住。看来只有分居一段时间,大家才会相信他们打离婚是真事。

  肖潇点了点头。“褥子怎么办?”她补了一句。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雪。他回答说可以同泡泡儿合着睡。他竟没有一丝犹豫?如果他说……

  她踽踽地去上班。分场邮递员探亲回来了,不必再由她去邮局取信。自从他们提出离婚以后,余主任再没有同她谈起文化室的工作。总场发下来一批学习材料,她这几天忙着把它们挂到墙上去。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邮递员交给她一封信。

  她的心有点发颤。迟疑片刻,才把它撕开。

  是妈妈的信。第三封了。她还没回信。妈妈在第一封信里告诉她,她的问题已定性,是人民内部矛盾,现在不教课了,在学校管图书,总算是可以写信了。

  她盼了两年,盼妈妈的信。可她还从来没有给妈妈写过信。妈妈也许还不知道她结婚,她却要离婚了。回信,写什么?

  她一口气读下去,信上的字迹模糊一片……

  ……我现在生活着,并没有什么高超的理想,我只有一个微小的个人信念:要为孩子们生活下去,尤其是为可怜的肖潇,她如果没有我,世界上就没有疼爱她的人了。我的全部生活意义,就是使肖潇快乐地生活……今天我第一次坐在图书馆的办公桌上给你写信。

  这间小小的图书室:就在以前语文教研组的楼下。你读小学的时候,经常爬上那狭窄的楼梯,到我的备课室来玩。从窗子里可以看到你小学校喧闹的操场和那棵苍老的香樟树。

  大家都很羡慕我的工作,因为这工作只同书报打交道,不必受谁的气。人们总是幻想自由和平等。实际上这小小的图书馆,一共只有几千册书,内容少得可怜。也可以说是瘦瘠贫乏的。以前那么多好书,包括你小时候,钻在里头看得不肯出来的童话,都让那些够呛的学生一车车拉出去卖掉了。剩下的书积满灰尘,破旧不堪,都得着手整理,编号。还要订报,订电影票,每天都忙得疲倦不堪地回家。不过我还是挺喜欢这个工作。清早来,我就把自己关在里头,一直到天黑,我忙呀忙呀,总希望偶尔能找出一本好书,将来等你回来的时候给你看。昨天我意外地发现了一本残缺不全的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真把我高兴坏了,我想,我的小花花如果回来,我就把她带到我的图书室内,让她随便翻阅各种报纸和书,她会多么欢喜呀!学校操场里的一棵桂花已经谢了,可它的枝子竟然还有浓浓的香味,从你走后,桂花已经谢了三次,前两次我都还关在隔离室里,只能远远地闻着它的香味。这桂花应该是肖潇的,可是肖潇却没有回来。亲爱的女儿,你什么时候能回到妈妈身边来呢?

  上星期,我到郊区去看了小离离(你不要吃惊——爸爸和我都已经知道了一切,有一次孩子得了猩红热,是他奶奶找到我们家来,让我们到医院去作证明的,爸爸当然很生气,他不肯认这个外孙。你知道他的脾气。不过不要紧,有妈妈在,你可以放心)。他会笑了,长出了两颗小牙,跟你小时候的样子很像,这就使妈妈更加想你……

  肖潇把信塞进衣袋,发疯似的跑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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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形伴侣》三十二(4)     

  陈旭正在捆行李。

  她倚在门上喘息,眼睛望着地面,说:

  “你别走了……我……想回杭州去一次……回家去住……几个月……”

  行李上的绳结一个一个地松开了……

  “我想……分开一段时间……大家都再冷静……想想……”她仍然垂着头,有点语无伦次,“这样……对你来说,也是个机会……”

  “机会?”他嘴角撇了撇,露出几丝讪笑,“给我改过自新?考验?谢谢。”

  她有些恼,但仍然克制地说:

  “不管怎么样,分开一段时间……也好算……分居了……”

  最后两个字,她用了大力气,才说出来。

  “好吧。”陈旭把绳头甩得老远,坐在炕沿上,“我不走你走!正好调个个儿,反正一回事。”他打量了她一眼,“不过,你打算怎么去请假?鲇鱼头还指望你给他当扎根典型呢!”

  我想我还是走到广大的世界里去好。小鸭说。

  好吧,你去吧!母鸭说。

  她咬着嘴唇。

  陈旭说:“喏,给你姆妈写封信,让她打个电报来,就说孩子病了——保证灵光。鲇鱼头正好下台阶,文化室就换人,一举两得。怎么样?你也来撒次谎吧。这年头……”他想起什么,打住了。

  妈妈大概不会同意打这种假电报的。试试?

  她呆呆望着他,她相信他不会骗她。她算不算他“自己”?

  一个星期以后,杭州的电报出乎意料地及时到达。

  果然,余福年立即准予事假一个月。

  肖潇把腕上的小表卖给了连队一个佳木斯青年,还清了上次回家送孩子的欠款。剩下的钱,刚够买一张半截河——杭州的硬通车票。她不想再逃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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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形伴侣》三十三(1)     

  这是自己的家吗?家?快三年了……恍然若梦。

  那只小镜框里挂着全家四口人的合影。照片还是妈妈去隔离之前拍的,她离开家里去黑龙江的那天,曾经很想把它摘下来带走。两年多了,它仍然挂在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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