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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破狼-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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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祭天是金口玉言,是向老天爷发了宏愿,覆水难收,我有什么办法?”顾昀面无表情地说道,“为了安抚我,张口许给玄铁营三十战车和四百钢甲,旨意已经下到灵枢院了,他仁至义尽到这份上,我还好意思为了那点小事没完没了吗?”
新皇刚过而立之年,比风烛残年的先帝更强硬。
顾昀无心弄权,皇帝强硬与否他并不在意,但问题是,皇上对边境的政策竟比先帝还要目光短浅。
两人并肩沉吟了片刻,顾昀开口道:“不过国库空虚也是事实,皇上新近继位,多少有些迫不及待——你不知道,昨天洋毛子‘大高帽’派了个尖嘴猴腮的使者过来,叽叽咕咕地说了一下午,我现在耳边都嗡嗡。”
“……”沈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西洋教皇?”
在大多数大梁人心里,洋毛子家都十分不成体统,那“教皇”不好好在庙里烧香,整天戴个大高帽四处抛头露面,什么事都要搀和,皇帝说话反而不管用——这不是要翻天吗?
顾昀点点头:“说是要通商,昨日我陪着听了一阵,他们想将古丝路沿西域境内扩出一条大商路来,由我双方派兵镇守,保障往来互通,说得天花乱坠的,连地图和想象的实物图都画出来了,给皇上算了一笔忽悠账。”
沈易笑道:“通商是好事,你说得什么话?”
“没说不是——只是做生意的事我不太懂,”顾昀道,“但还是觉得,洋人若与我通商,他们未见得占得到便宜。”
这是实话。
西洋货自武皇帝年间便开始流入大梁了,那些个琉璃灯、西洋景之类的小玩意很是新鲜了几年,可惜都不长久,因为流入的西洋器物精致归精致,很多都要烧紫流金,一入中原,间接炒热了紫流金的黑市。
当年武皇帝感觉这么下去,国将不国,为了严控民间私用紫流金,他准备了软硬两手,在一天之内下了四道法令,着各地严查紫流金私用之事,抓一批杀一批,全部以谋反论处,概不姑息,先用高压铁腕勒住了这根国之命脉。
随后令灵枢院牵头,聚集了一大批民间长臂师,很快加班加点地仿出了一堆功能相近、但以烧煤上弦为动力的仿西货。
硬刀子卡死了紫流金出口,软刀子直接斩断了西洋货的市场——哪怕弄得到紫流金,谁还不愿意烧点便宜的燃料呢?再者西洋画花里胡哨,在中原人看来,多少有点上不得台面。
真正的西洋货很快便被仿物取代,洋商人的东西在中原一代卖不出价。
反而是丝绸一类的细巧物件,听说在洋毛子那里火得不行。
顾昀道:“既然没有好处,也未必有好心啊。”
沈易默然无语片刻:“皇上怎么看?”
顾昀的嘴角翘了翘,露出了一个说不出是酸是辣的笑容,说道:“皇上有恃无恐,他觉得有我玄铁营镇守西北,大梁便能刀枪不入,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本事,你说我愁不愁?”
沈易想了想,问道:“皇上是当着你面这么说的?”
顾昀苦笑了一下:“不光当着我面说,还赐了我一件狐裘呢。”
顾大帅一年四季只穿单衣的毛病满朝文武都知道,也就是在关外遇上白毛风的时候加点衣服,皇上赐他冬衣是什么意思,很难不让人多心。
沈易默然。
顾昀:“过完年我差不多也该回西北了,玄铁营老在北大营里待着,皇上有点睡不着觉。”
千里江山,锦绣河山在新皇一句话中凝成了一线,压在了安定侯肩上。
他们觉得他手握玄铁三大营,战无不胜、无所不能。
又倚仗他,又畏惧他。
顾昀玩笑道:“你说我要是有一天嘎嘣一下死了怎么办?”
沈易脸色一变:“哪来的混账话,呸!”
顾昀不太在意地说道:“这有什么好忌讳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顾家就没有命长的,非但命不长,连儿女运也是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老侯爷那时候每天看见我就长吁短叹,到了我这里更是……后继无人了。”
沈易:“不是还有四殿下呢吗?”
顾昀摇摇头:“那孩子不是吃沙子的命——啧,好好的大年夜,咱俩聊这些添堵的事干什么?快去给我订个‘红头鸢’,我回家接儿子去。”
说完,他打马上前,将沈易甩在身后。
沈易愤怒地咆哮道:“你不早说,全城就二十条红头鸢,今天还怎么订得到?”
顾昀:“你看着办——”
“办”字飘然而落,裹着西北风糊了沈易一脸,那安定侯已经绝尘而去。
长庚本来踏踏实实地在屋里看书,大门陡然被人从外面破开,狂风卷雪劈头盖脸地扑过来,他桌上没来得及镇好的宣纸稀里哗啦地四散奔逃。
这样扰人清静的讨厌鬼非顾昀不做第二人想,长庚无奈回头:“义父。”
葛胖小和曹娘子一左一右如哼哈二将,跟在顾昀身后,一起冲他招手:“大哥大哥,侯爷说带咱们出去坐红头鸢。”
长庚:“……”
长庚天生不爱出门,喜静不喜闹,看见人多就烦,以前去将军坡练剑,也是因为自家院子不够大,自打到了侯府,他就没有渴望出去放风的想法。
在他看来,过节守岁,大家一起在家里围个小火炉,温二两酒,聊两句闲话不好吗?
非要出门喝风看人,这算什么志趣?
顾昀已经自作主张地将他的外袍拿了下来:“快点,别磨蹭,王叔说你自打住进侯府就没出过门,种蘑菇吗?”
一想起京城那人山人海、万人空巷的“盛景”,长庚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哪怕是跟顾昀出去,他也是百般不愿意,于是在原地磨蹭着找借口道:“义父,守岁有讲究,得有人留下看家,我……啊!”
顾昀不由分说地把长庚往那外袍里一卷,直接把他当成一段会叫的房梁,扛在肩膀上拖出了屋子:“小毛孩子,讲究恁多。”
22、起鸢
长庚从头皮红到了脚后跟; 熟得外酥里嫩、七窍流香; 气得真是叫都叫唤不出。
曹娘子却对这等房梁待遇十分羡慕,流着哈喇子对顾大帅的背影发花痴,咬着葛胖小的耳朵道:“有生之年要是能让侯爷扛一次; 我可真是死都值了!”
葛胖小十分讲义气,闻言立刻一抹鼻涕; 结结实实地扎了个马步,气沉丹田; 挺胸叠肚憋住一口气; 仿佛即将去扛大包似的拍拍自己的肩膀,视死如归道:“来!”
曹娘子与他对视片刻,啐了一口; 愤怒地迈着内八字的小碎步跑开了。
除夕之夜; 金吾不禁。
到了外面,顾昀总算还记得给他干儿子留点脸面; 将他放了下来。
长庚面沉似水; 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腰杆直得活能去当旗杆,披风在身后起伏翻滚,俨然已经有了将来身量颀长、器宇轩昂的模子。
顾昀蹭了蹭鼻子,追上去死皮赖脸地笑道:“生气了呀?”
长庚甩开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 硬邦邦地说道:“岂敢。”
顾昀:“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不腻吗?小孩……”
长庚阴森森地看了他一眼,顾昀难得长了一回眼色; 忙纠正道:“年轻人——年轻人要活泼一点,你才过了几个年,就看腻红尘了?”
长庚与这种活泼的义父无话好说,木着脸,不置一词,再一次要挥开顾昀拉他的手,谁知刚好碰到了顾昀的指尖,被冰得激灵了一下。
长庚一皱眉,反手抓住了顾昀的手,见那爪子冻得发青,凉得活像刚从地底下刨出来的死尸。人肚子里又不烧紫流金,寒冬腊月天穿着单衣满街跑,能不冷吗?
简直是吃饱了撑的!
长庚心疼,疼得心火也跟着旺盛,他一边生闷气,一边三下五除二地解下了身上的披风,不由分说地拢在顾昀身上,顾昀被他拉得不得不低下头,却没有躲闪,纵容地任凭他给自己系上领扣,笑眯眯地享受了一回气鼓鼓的孝敬,心想:“有儿子真好,等小长庚长大了,我自己也找人生一个去——要能生个姑娘就更好了。”
京城的除夕夜里,从酉时三刻开始,一刻有一声长号,提示人们来年逼近的脚步。
满城锣鼓鞭炮喧天,红纸四下翻飞,宛如彩蝶,河边、楼上、大路中间……到处都是两条腿的人,长庚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那可真是好似全天下的人都挤在了小小的四九城里,跟这种热闹比起来,雁回城里每年把人挤到河里的集市简直可谓是荒凉寂寞了。
无论是强迫他出门的顾昀,还是兴致勃勃的葛胖小和曹娘子,此时此刻在长庚眼里都那么的不可理喻,他一边抓着顾昀冰冷的手,尽可能地想给他暖一暖,一边还要留神那两个东张西望的乡下孩子不要走丢,哪怕周围有几个神出鬼没的玄铁营侍卫,还是忙得焦头烂额。
可能有的人天生就是操心的命。
这时,空中传来一声像鹰啸又像鹤唳的长音,人群欢呼起来。
“红头鸢!”
“快看,今年第一条红头鸢飞起来了!”
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平时是有空禁的,九门上装了无数支白虹箭,便是玄鹰,倘若胆敢从天上靠近京城,也只有被射下来一个下场。
唯有除夕这天例外。
出皇城一条宽宽的大路直通城外,矗立着整个中原的标志——“起鸢楼”。
据说那些乘着大船漂洋过海的西洋人刚到中原时,所知道的唯二两处名胜,一个是皇宫,另一个便是起鸢楼。
起鸢楼并非一座楼,乃是先帝在元和二十一年的时候,用削减出来的军费建的,迎宇内八方来客,气派得不行,共分南北两区,北区一排圆顶高塔,取名“云梦大观”,南区则是一座高台,有人背地里调侃说这是“摘星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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