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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破狼-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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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昀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往旁边一靠:“想你了,我自己一个人快马加鞭提前跑回来的。”
上次一别还是年关,转眼冬去春来,如今已经入了夏,有半年没见人了,虽然顾昀战报中时常夹带“私货”,隔一阵子便寄封书信来,但怎么比得上真人在眼前?
长庚想他想得不行,当下便要扑上去抱住他。
顾昀却往后一仰,轻飘飘地躲开了他的手,身如纸片似的,落到了窗前,外面雨已经停了,月光悄然自水坑上蜿蜒入室内,顾昀背光而立,长庚看见了他身上万年不卸的轻裘甲。
“干什么一见面就动手动脚的?”顾昀道,“我就是来看看你。”
长庚听了前半句正哭笑不得,心道他倒恶人先告状了,也不知道谁比较爱动手动脚。及至听了后半句,他笑容忽然就收敛了,隐约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子熹,你怎么了?”
顾昀不吭声,只是看着他。
两个人一坐一站,半晌相对无语,倒像是诀别一样。
长庚的心毫无来由地狂跳起来,震得他胸口几乎装不下别的东西,气也喘不上来。他忍无可忍地爬起来向顾昀走去,从床边到小窗,不过四五步远,他却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头。
他前进一些,顾昀便要退后一些。
长庚不管不顾地转身一把抓起别在床头的汽灯,疯狂地拧起上面的机关,汽灯发出几声爆鸣声,突然一下亮了,屋里大炽,长庚不顾灯光刺眼,惶急地转向顾昀,却见站在窗边的人面白如纸,带着不似活人的灰败,两行血迹顺着他的嘴角和眼角朱砂痣淌下来。
那汽灯“啪”一声又灭了。
顾昀低低地叹道:“我不能见光,你点它做什么……长庚,我这就走了。”
“不能见光”是什么意思?长庚当场差点疯了,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拼命伸手一抓,却只抓到了一把冰冷刺骨的玄甲。
长庚嘶声道:“你站住,你要去什么地方!顾子熹!”
“去该去之地。”顾昀的声音里带出些冷意,“你如今羽翼已丰,巧取临渊阁,豪夺李家江山,天下风云际会皆在掌中,何等手段?李丰不就死在你手上了么?我久留无益,特来告别。”
长庚惶急道:“不,等等,我没有……”
他直觉想反驳自己没有,可是话到嘴边说不出来,心里一阵糊涂,感觉顾昀所说的事好像又确实是自己干的。
顾昀冷冷地说道:“我受先帝所托,将你从雁回小镇接回来,一直照顾你到成人,指望你即便不是个经天纬地的栋梁之才,起码是个人品端正、光风霁月的好人,你又是怎么做的?”
初夏夜里,长庚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冷。
“我依先帝旨意照顾到你长大,却没料到养大的是条中山之狼。”顾昀微微叹了口气,“大梁自太/祖开国至今,两百年了,本以为能千秋万代,谁知传国玉玺毁在我这一辈手上……”
长庚想狠狠地抓住他,或是大哭大叫一番,然而整个人仿佛被定在原地一样,只能木然地看着顾昀轻飘飘地一转身,撂下一句:“顾某九泉之下请罪去了,不必再见。”
随后他竟穿墙而过,凭空消失了,打开的窗户空荡荡的,长庚一时间五内俱焚,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心跳如雷,足足三息,他方才回过神来,缓缓将胸中一口郁结之气吐出,后知后觉地明白起来——那只是个逼真的噩梦。
不知是喝酒的缘故还是什么,他的头一抽一抽的疼,四肢发酸,睡了一宿比没睡还累。
暗自平静了片刻,长庚正打算起来喝口水,再闭目养神一会,谁知刚把自己撑起来,蓦地看见窗边木椅上有一团黑影,来人吐息极轻缓悠长,显然是个高手,乃至于长庚方才被自己心跳鼓噪声所震,居然一时没有察觉。
他本能地喝道:“谁?”
那人低低地笑道:“你在我床上干什么?”
再没有比这再大的惊吓了,长庚本来就没从噩梦里醒过神来,当时胳膊肘一软,直接摔回到床上,顾昀那破床从床板到枕头无处不硬,这一撞非同小可,缜密冷静的雁亲王险些被一个枕头给撞晕过去。
顾昀吓了一跳,忙蹿到床边扶他起来。
他将沈易与一干亲兵全甩在身后,自己提前了两天赶回来,本打算休整一宿明天早晨去吓长庚一跳,谁知进门一看,发现床被某人占了。他从陈姑娘那知道长庚睡眠不好,本就难入眠,睡着了也很容易被惊动,便没舍得叫醒他。
“撞哪了?唉,我看看,”顾昀莫名其妙,说道,“你鸠占鹊巢行径虽然十分恶劣,但我也没说什么呀,干嘛跟见了鬼似的……说,背着我干了什么好事?”
长庚颤抖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这回抓住的是人温热的体温,这点温度刚让他缓过一口气来。
顾昀发现长庚情绪有点不稳,便想说几句闲话缓和一下,于是道:“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提前两天赶回来的?”
长庚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顾昀那乌鸦嘴接着说:“想你了,我自己一个人快马加鞭……”
长庚厉声喝道:“别说!”
他这一嗓子实在太惨烈,顾昀一顿,随即小心翼翼地问道:“长庚,怎么了?”
边说,他边顺手去摸床头的汽灯。
可是就这么轻轻一拧,那汽灯乱七八糟地跳了两下,随后“啪”一声没动静了,居然坏了。
一瞬间,现实和噩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巧合交叠在一起,长庚嘶哑地低声惨叫了一声,四肢隐约的酸痛潮水似的涌进他心里,化成了十万八千种森严可怖的幻象,张开血盆大口,一口便将他囫囵个地吞了下去。
78、忧怖
顾昀其实见过乌尔骨发作; 只是那时候他还被蒙在鼓里; 恰好长庚也不是很严重,便一直误当成走火入魔,还从未见过这番光景。
长庚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浑身肌肉紧绷得坚硬如铁,不多时便剧烈地颤抖起来; 好像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而且力大惊人; 顾昀居然一脱手没按住他。
长庚猛地甩脱他的手; 十指如鹰爪,狠狠地抓向自己,顾昀当然不能看着他自残; 伸手格住他的胳膊; 低喝道:“长庚!”
他的声音似乎给长庚带来了一线清明,然而也只是让他停顿了片刻而已。
那悬在床头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汽灯在“嘎吱嘎吱”地响了一会后; 终于缓缓地倒着气又亮了起来; 光线昏黄而不稳,时明时灭地照亮了长庚那双如血的眼睛。
顾昀吃了一惊——只见长庚脸色和嘴唇都是惨白,好像浑身的血色都笼了那双眼睛里,而原本正常的双目中竟隐约现了重瞳。
真像一尊传说中的邪神。
顾昀从陈姑娘嘴里听说“乌尔骨”,当时只觉得心疼; 一些匪夷所思的地方其实并没怎么信,直至此时,一股凉气才顺着他的后脊缓缓地爬上来; 长庚那双无悲无喜、血气翻滚的眼睛,居然让这身经百战的将军突然遍体生寒。
两人目光相抵,顾昀忽然有种在荒郊野外遇上野兽的错觉,他一时没敢移开视线,缓缓地摊开空无一物的手,试探着伸向长庚,长庚没有躲,甚至在那温暖的掌心贴上他脸侧的一瞬间,微微低下头,神色漠然地在顾昀手上蹭了一下。
顾昀胆战心惊地低声问道:“还知道我是谁吗?”
长庚垂下那双比普通中原人更浓密些的眼睫,低低地叫了一声:“……子熹。”
还能认识人就好,顾昀没留神他语气中的异样,先松了口气,可他放心得太早了,还没等这一口气松到底,长庚突然猝不及防地伸出一只手,一把掐向他的脖子:“不许你走!”
顾昀:“……”
咽喉乃人身要害,顾昀本能地往后一仰,架住了那只冰凉的手,长庚顺势带住他的手腕,狠狠地往下一别,顾昀只好屈指敲向他肘间麻筋,极狭隘的空间里,两人你来我往地交手了好几招,那疯子本就武艺精湛,此时邪神附体似的力大无穷、横冲直撞,顾昀又投鼠忌器,生怕不小心伤了他,汗都快下来了,气急败坏地骂道:“我他娘的刚回来,往哪走?”
长庚倏地一顿,顾昀落在他颈侧的手随之停下,用手背在他下巴上轻轻掴了一下:“醒醒!”
这一下轻拍可能是力道不够,非但没把人叫醒,长庚那双如同要滴血的眼睛忽然眯起来,像头被激怒的豹子,回头给了他一口,咬住了顾昀的胳膊。
顾昀:“……”
早知道就大巴掌扇上去了!
顾昀轻“嘶”一声,眼角狠狠地抽了抽,他这辈子挨过砍、挨过炸,被人恨不能生吞活剥地一口咬住却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真有心一甩胳膊崩掉那疯子几颗门牙。
然而他手臂僵了良久,最终还是没下得去手,片刻后,顾昀缓缓地放松了手臂上的肌肉,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长庚的后颈,一边抽凉气一边低声道:“扒皮抽筋吃肉——咱俩多大仇,你有那么恨我吗?”
这话不知触动了长庚哪根神经,他眼睛微微一眨,随后两行眼泪毫无预兆地就下来了。
长庚也不出声,只是一边叼着顾昀的胳膊,一边悄无声息地流眼泪,那眼泪似乎冲淡了他眼睛里可怕的血光,良久,长庚的牙关竟然微微地松了,顾昀试探着抽出自己鲜血淋漓的胳膊,看了一眼,低骂道:“属狗的混蛋。”
可是骂归骂,他还是把人搂进怀里,伸手抹去长庚眼角地泪痕,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
长庚伏在他胸口上,足足靠了小半个时辰,才渐渐从一片混沌中艰难地恢复神智,整个人像是刚从一场大梦里苏醒,茫然了半晌,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才渐渐回笼。
一回想起自己刚刚干了什么,长庚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本来是烂泥一团,这么突然一僵,顾昀就知道人缓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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