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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4-10李敖系列之6李敖杂文集-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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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降到第二流的角色。唯有一种赌具,自明朝以来,推陈出新,自“马吊”而“默
和”,自“默和”而“花将”,自“花将”而“马将”,自“马将”而“麻雀”,
自“麻雀”,而“麻将”,一路青云直上,最后赶过了所有赌具,而成为赌国仇城
国的魁首,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麻将军”!
为了对“麻将军”致敬,这一节让我们专谈“麻将军”的身世。又因为“麻
将军”是我们的“国赌”,让我们先从“国赌”谈起。
中华民族是一个喜欢“国”字当头的伟大民族,别人有内外神经,我们有“国
医”;别人有拳击角力,我们有“国术”;别人有声光化电,我们有“国学”;别
人有交响重奏,我们有“国乐”。总之,凡是别人有两下子过来的,我们都有两下
子回敬。但回敬尽管回敬,有时候,我们未免觉得实在不如人。例如我们的“国医”
还在寸关尺阶段,我们的国术还在打花拳阶段,我们的国学还在理气一元阶段,我
们的国乐还在丝竹入耳阶段。……这些国粹,在世界性的标准面前,我们都称不上
唯我独尊,想来想去,有一件真正可称得上舍我其谁的“国宝”,那就是“麻将”。
在一册日本人和美国人合著的《麻将入门》(MahJongForBeginners)里,
第一句话,就称麻将是“中国的国戏”(TheNa…tionalGameofChina),岂但
是“国戏”,麻将同时敢是中国的“国赌”,关于这种国戏和国赌,吾友居浩然先
生的一段奇文,道尽了它的伟大:
“牌而能摸,又能自摸,除了绝顶聪明的黄帝子孙外,谁也不能发明。洋人赌
扑克,简直是自找气受。蒙特卡罗的轮盘,操纵在人,更无享受可言。惟有十三张
筒子,这听一筒,这时候自摸一筒,中指的指纹与一筒的圈圈慢慢擦过,真比服下
仙丹还要快乐。牌虽未看见,心里有数;然后翻开,验明正身,确是一筒,大叫一
声‘自摸’!做皇帝也不过如此。”
也许正因为中国人不能人人做皇帝,所以麻将才那么盛行;又因为中国人不能
人人讲求卫生,所以才流行了“卫生麻将”,麻将有那么多好处似犹未足,还
要把它跟卫生批在一起,真亏黄帝子孙想得出来!
黄帝子孙之好打麻将,至少已有四个世纪的历史。麻将的前身是“马吊”,当
时还是四十张纸牌阶段。故杜亚泉在《博史》里怀疑:“西洋纸牌(扑克)与吾国
古代之马吊牌,有相当之关系,因其类似之处甚多。”可是在这方面,这回轮到洋
鬼子不进步,而是我们进步了。我们的马吊牌,已随着时间的演变,立体起来,四
百年精益求精的“摸索”,终于演变出一百三十六张堂堂之阵的麻将军!
麻将军征服了中国还不过瘾,在光绪三十三年(一九0七),又继薛平贵之后,
开始东征。不料日本这个民族,却与咱们迥异:第一、日本人勤劳,没有这么多闲
工夫来浪费,所以麻将流行不起来;第二、日本人入“道”之风太浓,本来赏花、
钓鱼、喝茶、下棋等等清爽之事,都被日本人“花道”“钓道”“茶道”“书道”
“棋道”等等认真起来,麻将一门,也不例外。日本有“麻将联盟”,有最高手川
崎备宽,高居“麻将八段”,在马虎成性的中国人看来,麻将被这样送入“魔道”,
有何趣味?至于佐藤弘人写什么“麻将哲学”,在中国人看来,更属自找麻烦。大
概日本人的认真,使人倒掉了胃口,麻将之不能取代“角抵”而成为日本国戏,理
当在此。
至于麻将军西征的情形,比东征更糟。洋鬼子们更没有这么多闲工夫来“吃
碰和”,来“海底捞月”,来“杠上开花”,所以“麻疯”无法广被。麻将军
只会害我们,却害不了人家!
晚明诗人吴梅村写《绥寇纪略》,说明朝亡国,乃亡于马吊。四百年来,马吊
的后身,却攀着明朝的子孙,从子夜直到“明朝”!
吾友胡适之先生在三下年前,就写文章谈到麻将,据他估计:
“麻将平均每四圈费时约两点钟。少说一点,全国每日只有一百万桌麻将,每
桌只打八圈,就得费四百万点钟,就是损失十六万七千日的光阴,金钱的输赢,精
力的消磨,都还在外。
“我们走遍世界,可曾看见那一个长进的民族,文明的国家,肯这样荒时废业
吗?一个留学日本朋友对我说:‘日本人的勤苦真不可及!到了晚上,登高一望,
家家板屋里都是灯光;灯光之下,不是少年人蹲着读书,便是老年人跪着翻书,或
是老妇人跪着做活计。到了天明,满街上,满电车上都是上学去的儿童。单只这一
点勤苦就可以征服我们了。’
“其实何止日本?凡是长进的民族都是这样的。只有咱们这种不长进的民族以
‘闲’为幸福,以‘消闲’为急务,男人以打麻将为消闲,女人以打麻将为家常,
老太婆以打麻将为下半生的大事业。”现在,三十九个年头过去了,我们的国赌还
照样是我们的国赌,可是黄帝子孙已失掉了二十三亿一千六百二十九万天的光阴。
后悔、懊丧又有什么用?真正的问题,还是目前如何应付这位麻将哥儿。硬禁当然
不是办法,因为真正的关键,不在打麻将,而是不打麻将大家干什么?这个问题解
决了,麻哥儿才能解决。否则的话,“禁赌”“禁赌”,只是一句口号罢了!
四、赌能禁得成么?
既然谈到禁赌,顺便也不妨多谈一下。
首先我要指出,如果“圣之时者”的孔老夫子生于今日,他是不赞成硬性禁赌
的。证据是孔老夫子曾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
犹乎已。”这是明明指出:与其“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倒不如打打小牌,下下
小棋。
可是,尽管孔夫子早已有言在先,但他的信徒们,总还觉得,博弈之事还是要
不得,还是禁掉的好。从陶侃把博弈戏具投江,到唐律的“各杖一百”,到元刑法
志的“杖七十七”“加徒一年”,到明律清律的“杖八十”。到民国暂行刑律、旧
刑法,乃至刑法中的“赌博罪”。……我们都不难看到一串串禁赌的规定。可是事
实显示给我们的是:自古以来,赌风之盛,却“何代无之”!铁的事实总超过纸的
法律,历史的事相,经验的教训,都该使我们承认禁绝赌博,不是一个严刑峻法的
问题,也不该用严刑峻法的手段。用严刑峻法,有它的限度和对象,不该用的地方
用,结果必然产生阳奉阴违的结果,除了制裁到几名倒霉鬼或替罪羊,绝难收到实
效。即以台湾目前禁赌情形而论,连“公布赌徒姓名”这一点,从五十四年吵到现
在,都无法雷厉风行,单此一点,就不难看出硬性禁赌只是一句口号,既无贯彻的
可能,也无贯彻的必要。
一九五一年,英国皇家委员会,公布了一份六万五千字的十七次会议结论,正
式提出“赌博并非罪恶”的新观念,同时不承认赌博是罪恶之源,因为罪恶的来源,
并不如此简单。
我也听说过一些警察先生的看法,如:“在这里打麻将的是好公民!不打麻将,
在外面乱跑,惹事生非,岂不更坏?”说这话的人,我认为他已可写出英国皇家委
员会的结论了。
以“玩物适情”为观念的人,可从赌博上面适其情;以“玩物丧志”为观念的
人,可从赌博上面丧其志,可是,这两种人都不会去做恶,认为“赌博是罪恶”的
人,显然已把它看得太笼统了些。
笼统的看法甚至可以得到谑像的认定。例如发行奖券一事,在法理上,并非不
构成赌博行为,因为同是以不确定的方法,以偶然机会定其胜负。且从公平角度来
看,奖券甚至比赌博更过份(赌博时双方都负担风险,可是奖券的发行者“政府”
却稳收余利,一点风险都不负担)!这种现象,试问认为“赌博是罪恶”的人士将
作何想?雷厉风行去查禁“卫生麻将”的人,是不是也该斜风细雨去查禁“爱国奖
券”?
写这篇文字的人,是个早就“戒赌”的人,“戒赌”的理由并非有畏于管区警
察,而是觉得赌得赌太浪费时间,这是个最大的理由,终于使我连个小牌也不打了。
我如今已是个成功的不参加任何有赌的行为的人(当然包括买奖券)。但这一成功,
我始终认为压根儿与“道德”无关,也与“法律”无关,所以我也难赞成用“道德”
或“法律”的尺度,劝人或罚人。真正的关键还是前面说过的老话:不赌大家干什
么?如果一群群的“赌君子”,从牌桌上硬被赶下来,到外面去做“不赌的小人”,
那岂不跟我一样了?到那时候,警务处长的头,恐怕更要疼了也!〖后记〗
这篇文章原登一九六六年“人人娱乐”杂志第五期;一九七九年,用“国赌史
记”题目,重刊在“时报周刊”第七十九期,都用顾乐的笔名发表。“时报周刊”
第八十期里有夏元瑜的“马后炮赌博奇文”有一段说
“我看了上一期顾乐先生写的‘国赌史记’,衷心的佩服。顾先生阅读得既多,
记性又好。他写这篇文章绝对不会像我临时抱佛脚东翻西查的穷折腾。看他的语
气是一泻而下,毫无停顿之处。再看他的行文轻松活泼,我猜顾先生大概不是一位
板着面孔的职业历史家。真猜不透他是何方神圣,反正我对他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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