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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皇皇-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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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村里终于有了几分安静。田稻看了一会儿电视,坐不住,披着件旧风衣
出来走走。白天,他很少出来,关在家里,时而清点一些旧物。他整天听到轰响,
那是拆房的响声,他不忍目睹。建立起这座富康的小村庄,他耗尽了一生的心血,
这里的任何一幢房子都与他有关。他太熟悉这座村庄了。这几天,拆房拆得他心绞
痛,骨散架,仿佛有一把无情的屠刀在宰割他灵魂出窍、肉体麻木了的尸体。记得
土改那年,村里除陈家外,全是三角顶的稻草房,现在的楼房几乎都是在十年之内
盖的。是他,领着全村过上了小康生活。可如今,他的儿子们把它毁得瓦砾无存。
他望着天空,看一弯新月,几片浮云。天苍苍,地茫茫,一个死亡的村庄,像
一具被野兽撕碎的死尸,抛弃在夜幕里。村里的大小树木被砍伐一空,只剩下村外
地里的那株老柳树还在晚风中月光下形影相吊。据说,那棵树原来只是田土根无意
中插在岛上的一根系船的桩。他是在那棵树下长大的。月光下,他恍惚看见了拴在
树下的那头牛对着月亮喘气。不堪回首。村里到处是残枝败叶,树干大都被锯了拖
到新村里去做材料。宿鸟失林,在夜空中低飞惊叫,似乎不认识这个地方。它们绕
着这具残碎的尸体,三匝无枝可依,飞向远处的山林。成阵的蝙蝠,在夜空中划来
划去,似乎在这具死尸上,反反复复、无休无止地打着黑色的“×”,时而“嘶吱
吱”地哀鸣,像唱着一曲催魂的挽歌。狗三三两两在残墙断壁破门乱院里穿来绕去。
它们不是城里的贵族狗,没有养尊处优的条件。它们是乡间的自由主义者,在这个
村庄这片土地上不知繁衍了多少代,也许有几只就是田土根带上岛的那只黄花狗的
后代。它们对这地方的气息太熟悉了,不会轻易离开。冬天即将到来了,霜在寒风
中悄然而降。它们你一声,我一声,对着苍茫的天穹猜猜地叫,仿佛在问那半轮新
月。
不知是谁家的几只鸡,失了巢,夜无归宿,找不到往日安顿的鸡埘,歇落在残
墙上,瑟瑟缩缩,叽叽咕咕,相互偎依,失魂落魄。有一只公鸡居然一伸脖子,
“喔喔喔——”啼鸣起来。它显然弄错了时辰。是环境的突变,令它晨昏颠倒。狗
闻得鸡叫,扑了过来,平静中起了一阵骚乱。骚乱瞬间过去,一切复归静谧。已是
深夜了。废墟上硕大的老鼠到处乱窜。它们也许在搬家了。一只大猫跳上断墙,一
弓腰,“喵呜——”叫了一声,“哗啦啦”,鼠纷纷钻进瓦砾砖缝。“喔——嗷—
—”随着一声声婴儿一样的长鸣,一只公猫跳上了墙头,对着另一堵断墙上的母猫
叫起来。它们一唱一合,忽高忽低,时长时短,唱得惊天动地,肆无忌惮。狗在墙
下嫉妒得嗷嗷叫。
田稻拾起地上的半块砖头,狠狠地朝狗和猫扔去,骂道:“畜牲,欢什么?都
他妈什么时候了!”猫和狗一闪,逃开了。
他走到田祖荣的屋前,本想看看老叔公,安慰安慰他。见屋里没有灯光,门紧
闭着,里面死静,他以为老人睡了,也就不去打扰,慢慢地踱回去。
打那天签字拿到钱之后,田祖荣家几天前就没人了。阿光和父亲阿才也一致认
为他老人家无须盖房,村里有一笔养老金,让他到敬老院去,省下一份宅基,死了
也没有什么遗留问题。他女儿早就是外村人,趁此机会让她回婆家,免得来什么侄
儿侄女,给村里添麻烦。老人也明白这一点,拿了钱之后,跟女儿说:“你的孝也
尽到了。老屋拆了,盖新房没你的份。你是罗家的人,命苦,没儿没女,也老了。
婆家那边,你也有间房子,你就去吧!我给你两万块钱,你省着花十年二十年没问
题,只要不让那侄儿全骗去。他知道你有钱,会孝敬你的。靠小不靠老,爹八十了,
是进土的人了。我死了,你来看看就行了。”他给女儿的婆家捎了信,要那侄儿来
接女儿回去,并当面给了女儿一张两万元的存折。侄儿自然高兴得不得了,一副孝
顺相。
女儿回去以后,再也没人看到他家的门打开过。也许没人注意。田管老爹也没
在村里露过面。他消逝了,悄悄地消逝了。
田管老爹的房子,逾期三日还不见动静,巍然地屹立在村头,看上去比以往高
大了。阿才从城里回来路过,拍门叫了两声,无人应,以为人出门去了。田稻白天
来过两次,也不见人,猜想他到女儿家去了。阿光来了,一看,便有点生气:“岂
有此理,一片瓦都未动。拆!”他拿起大哥大,叫来十五个民工和一台推土机。
“拿下这座桥头堡!”他安排好后,打电话给父亲:“爸,田管老爹人到哪里去了?”
他爸说:“不知道。”“你来,派人把门打开,拆房的民工我已派来了!必须强行
拆除!”他爸在电话里说:“我来。不过,你叫你田稻大伯也来。他是田家的老祖
宗,门还是由田家人开为好。”
田稻和田氏的几位长者来了。阿才也来了。大家立在田管老爹的门口,记起来
好多天没见门开过,也没见人了。“该不是病了,死了吧?”众人猜疑起来,于是
爬上窗台往里瞧,拍着大门叫。门里均无反应。
田稻说:“把门拆开吧!”
两个年轻点的人用一根铁棍把门撬开了,七八个人破门而入。阿光用脚使劲一
踹,一扇门訇然倒下。屋里井井有条,家具上蒙了一层灰,地上连脚印也没有。屋
子里透着一股逼人的冷气。
“叔公!叔公!”田稻叫了几声,推开了老人的卧室。屋里一如往日,只是没
人。几个人楼上楼下找了个遍,什么人迹也没有。
“到女儿家去了吧!”人们猜测。
“拆房是躲得过的吗?没人,我今天也要拆!”阿光说。
“他家的东西怎么办?”有人间。
“田伯,东西搬到你家去吧!”阿光对田稻说。
“我的房明天动拆。要搬,搬到你们家黄沙场去。”
“这老头儿,跑到哪里去了?”阿才说,“他可从来不外出的呀!”
“拿了两万多,讨老伴去了吧!”有人开玩笑。
“这旧房的材料,这家具、电视机。电冰箱也值两万呀!不要啦!老头开小店,
这么多年,不会没存款吧?”
“找找看,他就是走,也会留下点什么吧?”
田稻去清床上用物。他掀开叠着的棉被,一大叠钞票抖了出来。众人大惊,田
稻也大惑不解。一张纸条随钞票抖了出来,阿才抓过一看,纸上歪歪斜斜写着两行
字:
我已入土,不要动我。房子拆了给敬老院。有现金
一万元,留作葬费开支。
田间保管员 田祖荣
众人瞪大眼传看。那一叠百元钞无疑是一万。
田祖荣死了?埋了?怎么死的?怎么埋的?埋在哪里?一个大谜团。谋杀?自
杀?全不是。有遗书,还留下了安葬费。可是,连尸首也没见到,怎么葬?
人们在屋里重新探找。难道他自己把自己埋了不成?前些天,老人就病病歪歪
的,也埋不了自己呀!屋子里的地面是水泥混凝土浇的,院子里的地面也浇过水泥,
只有两株桂花树的树下有一些浮土,但不是坟。
阿光调来的民工和推土机来了。他让他们暂时撤回去。
要不要报公安局?田稻说:“先找一找再说吧!阿光,用你的车,把姑奶接回
来,问问她。”
阿光也只好服从。死了人,他也有点害怕。他怕把事态扩大,怕上级说他没做
好工作,拆房逼死了人。阿光一下子变得听话了。
田管老爹死了,埋了,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留下一万元,作葬礼开
支。这事一刻钟之内全村人无人不知,都拥了过来。田稻问过所有的人,包括小孩,
大家都说没看见田老爹。
田管老爹确实死了。他悄悄地安排了自己。人,谁都知道自己会死去,又谁都
不肯轻而易举地死去:或为财而亡,或为信仰而献身,或不幸毙命夭折身亡,或者
殉情。死的方式和程序有上千万种花样,可惜极少有人拿命去做这样的文章,宁可
把命交给医生乃至巫医去完成死亡的程序。人虽是万物之灵长,比一切动物聪明,
惟独在死上是最无奈的,远不及其他动物。能从容地毫无悲伤地安排自己的死是一
项最了不起的工程。田管老爹一生并不聪慧,也没文化,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
一双脚几乎没走出方圆一百里。但他悟透了人生一大理:惟有死亡是自己的事,可
以由自己选择乐意的方式死去。
他让女儿回去之后,就为死而作安排。八十岁了,足够了,活下去,毫无意义
了。他悄悄地请来两个四川民工,让民工把他院子里的一个储过番薯的地窖挖深了
许多,再在地窖里修了个榻床。他让民工给他做了一块一米见方五寸厚的水泥板,
作为盖子,用一根木柱撑着,人刚好可以爬进去。他用一顿酒饭招待了两个民工,
开了足够的工钱。民工高兴地走了,也不知老人扩大地窖的用途。他们酒足饭饱拿
了钱,还祝老人家活一百岁哩。
做好了自己的坟墓,他十分满意。他在洞穴里铺上了席子,又铺上了新买的垫
单和被褥。那还是五百多元一床的丝绵被,丝绵枕头。他把老伴的照片挂在床头,
还带上他平日喜欢的小收音机。洞里布置得十分雅致,点亮蜡烛,真是一个洞天福
地。他闻着那土的气味,舒心极了。他给收音机换了新电池,好好地喝了一顿酒,
做完了该做的一切。然后,他钻入地洞点燃了十支蜡烛,把收音机调到唱歌的波段
上,穿上新衣新鞋,点燃了檀香。一切就绪,他爬到洞口,将那根支撑水泥板的木
棍一抽,“轰”的一声闷响,几百斤的水泥板塌下来,不偏不斜,恰好盖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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