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天地皇皇-第31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穿得好,耍得好,这能怪他吗?他爹有钱,只有他一个儿子。他不劳动,坐享其成,
这也不能算他的过。难道要他去当长工不成?他怎么想,也只干过一两桩害人的事。
害阿稻,没害着,被自己的妹妹放跑了,倒留下了祸患。阿稻肯定是愿意一枪毙了
他的。惟一的一点点希望是妹妹给他说情。说过没有,他不知道。押着他的民兵全
是村里的,他后悔平日没跟他们相好过。为什么不交一两个穷人家的朋友呢?兰香
不是交了阿稻还有菜儿?他原以为富是天生的,哪晓得这世道说变就变。近些时,
常常听说共产党镇压恶霸地主,审也不审,牢也不坐,斗一番,游一番,拖到荒滩
上,崩了。他腿发抖,眼发黑,心发慌:该不是把自己押回铜钱沙,斗一通就崩掉,
像打死一条狗一样,让穷人开心?他抬眼望了望周围的七八张脸,这些胜多么熟悉,
什么时候他们的嘴边居然长起黑茸茸的毛来了,装模作样学大人绷得紧紧的?他记
起他第一次到铜钱沙来的情景。那年,他们大的不过十二三岁,小的五六岁。父亲
要他跟这群孩子去玩。他们笑他头上蓄个鸭尾巴,阿稻和阿麦把他送到树桠上,
“轰”地一下全跑开了,吓得他喊爹叫娘,以为会从树上摔下来跌死。就是他们这
几个捉弄他。这一次还是捉弄他玩玩吗?
这一次是最后一次到铜钱沙吗?要是死了,是个少年鬼呀!爹才死了几天,难
道怕没人陪他,要他跟了去?爹呀!我还年轻呀!
他伤心地哭了,身子一晃,倒下去。
阿稻一把拎起他,吼道:“哭,哭什么?装赖,你不是蛮硬的么?又不是去枪
毙你,吓得这副样。走!”
他一听到“不是枪毙”四个字,顿时一振,站起来,止住了哭往前走。只要不
死,走到哪里都可以。死了,就走不成了。斗,他倒不怕。人世间本是今日你斗我,
明日我斗你,互相欺侮的,没什么了不起。日子长着哩,他不死,还活五十年六十
年,天晓得谁胜谁负。老天也有阴晴雨雪,久旱必雨,久雨必旱,三十年河东,四
十年河西。
陈昌金倒是又乖又老实,不管是他爹还是他自己的罪过,一律认账,叫跪就跪,
叫站就站。他妈一声不敢吭。她害怕,怕儿子被拉去枪毙。她宁愿枪毙自己,留下
儿子。
斗争会开完了,他们家的地契也当场烧掉了,民兵们把陈昌金又关进了临时牢
房,放了他娘回去。
兰香娘糊里糊涂陪斗了一通,又糊里糊涂地往家里走。儿子没有被立即拉去枪
毙,给她留下了一线希望。她脑子里嗡嗡响,人家说了什么,她全不记得了。丈夫
死了,倒轻松了,免了一场灾难,早死几天,迟死几天,死法不同而已。她以为丈
夫活着,必被镇压,砍头或者枪毙,死前还要挨一番斗。其实,陈耀武不死,也只
划个地主,坏分子,反革命之类,没有死罪。兰香娘倒觉得他死得好,会拣时候,
是福气。人迟早总得归土,跟庄稼一样,只不过长了几十年。她怎么死?不知道。
要是没有孩子,她倒愿意跟丈夫一块躺到泥土里,多么安宁啊!争四夺地,带不去,
谁又犟得过一堆黄土呢?
她回到家门口,家全变了。这已不是她的家了。兰香孤零零地坐在屋边墙根下,
木呆呆的,眼睛望着远方的江天,耳朵像是没了。屋里屋外,一片闹哄哄,她只当
全没听见,全没看见,一切与她无关。
屋里的所有东西全被搬了出来,包括床和床上的枕头被子,连厨房里的锅碗也
搬了出来,摆满了门前的晒谷场,琳琅满目,乱七八糟。眼前的一切,她是多么熟
悉。几十年,她就伴随着这些坛坛罐罐,在它们中间操劳着。她突然恢复了记忆,
清晰地记起每一样家什是何年何月添置的。那些朱漆没褪的箱笼,是她的陪嫁嫁妆,
是娘家父母给她做的。她做了陈家人,这些东西也是陈家的了。这一切全被人拿出
来,要分掉了。既非讨,又非借,不是偷,也不是抢,是分。分浮财,算剥削账。
“剥削”这个同她刚刚听说,说她家的一切全是剥削得来的。她听不懂。粮食是剥
削来的,衣物是剥削来的,房子也是剥削来的?那衣是她亲手缝的呀!不是从谁身
上剥下来的。她一生也算劳碌,从没偷闲享受,锅前灶后,泥里水里全干过。盖这
栋房子,半个月不曾睡觉。这一切一件件是怎么来的,她全能说出来,不是江里流
来的,是做出来的。此时,她倒有被削得精光的感觉,只剩下身上遮羞的衣服了。
是不是连她身上的衣服也要剥去,光一个身子呢?自己倒不打紧,快五十的人了,
光着身来,光着身去,也罢。可十七岁的女儿要是被剥光了,那还能活吗?要是早
点把她嫁了也好了。她又想起女儿和林家二少爷的儿子的亲事。二少爷今日跟她同
台挨斗,大概也是缘分了。林老爷带着嫡出的长子林成家跑去香港,却留下庶子林
成祥这个寻花问柳的大烟鬼看守半条街,土改也就抓了小娘养的二少爷到铜钱沙陪
斗一番,斗罢放了回去。他毕竟算不上真正的地主。
她走到门口,企图进去看看,被民兵拦住了。
屋里空空四壁。一股寒风吹过来。
工作组的人拿来两张白纸封条,把门关上,贴上了封条。
她进不去了。她到哪里去呢?
她扶着门,想说什么,又觉没话可说。想哭,哭不出来。想推门,无力。她看
到田土根在晒谷场中央,指这点那,登记物品,一个工作队的女同志把一件件东西
分赏给村里的人。有的人喜滋滋地拿了就走,有个人疑疑惑惑不要,女工作队员就
硬要那人拿走。那人提了那物,拿眼瞅瞅她。那是上塘田永和的女人,跟她是堂姊
妹,常到她家来借东西用。女队员见她站在一担水桶边不走,说:“想要桶,拿去
吧!”女人于是拿了那担用桐油油得锃亮的水桶。她时常来借这担桶挑水,夸这担
桶好,从现在起,这担桶就是她的了吗?我会反过来找她去借这担桶挑水吗?田永
和的女人拿了桶,还不满足,把一只朱漆马桶拎了拎。马桶是她娘家陪嫁的嫁妆,
已经用了三十年,内面被涮得褪色,连木质也去了一分多厚,外面却依然照得见人
影子。它无疑是铜钱沙上最漂亮的一只马桶,几小时前,民兵来拉她去陪斗,她还
坐在马桶上撒了一泡尿,没来得及倒掉,马桶里还留着那泡尿,尿臊没散。真是撒
泡尿就变了,马桶也不是她的了。今后屁股往哪里蹲呢?她太习惯这只马桶了。以
往在田里干活,她从不把屎尿拉在外,再远也憋回来拉在马桶里。邻居的妇人看她
涮这朱漆马桶,很嫉妒,说她屁股上都是福气。永和的女人有次在她房里做针黹,
尿急了,曾在这马桶上撒过一次尿,手挨着马桶赞叹不已,屁股粘上去不想起来。
这下好了,工作队员说:“你拿去吧!”永和女人连马桶带那泡尿都提走了。田土
根笑说:“二嫂,你连尿也要了,哈哈!”永和女人说:“还能肥一棵菜哩!”她
听了,仿佛整个身子要被人剁烂了去肥田。
她陡然记起了丈夫挖土根爹娘坟的事。她是不赞成丈夫做得那么绝情的,再三
劝阻,还是没劝住。当年她就预感过会有报应。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时候到了,
一报还一报呀!她想,灵验了。心里平衡了一些。
工作组的一个男同志说:“走开!这不是你的家了,全部没收。”
“没收?”
“当然是没收。没收地主的五大财产。”
她揣摸“没收”这个词意。这词她也是第一次听到:不是借,不是拿,不是抢,
不是偷,是没收。明了全都收去了,收得片瓦不剩,怎么说是没——收呢?连马桶
都收去了呀,没收?
“你被革命了,地主婆。”
“革命?”她倒是听说过革命。革命是打仗呀!共产党打国民党,国民党杀共
产党才叫革命呀,自己不是国民党也不是共产党,怎革到她头上了?她是个妇道人
家,从不管外面的事呀!已经把家里的东西分给了穷人,分了不算,连命也要吗?
命不值钱呀!她都快五十了,有什么用呢?现在只剩下女儿的小命值钱了。
两个民兵跑过来,扯着她:“搜搜看,她身上藏了光洋和首饰没有。”
一个女工作队员摸了摸她的身,没发现什么,又拨开她凌乱的头发:“好家伙,
不老实,耳朵上还有对金耳环哩,头发里还有一根银簪子。”不容分说,拔了下来,
没收。
几个女民兵向兰香走去,看样子也是去革命了。
田稻走过去,拦住了:“别理她,把没分的东西搬到农会去!”
兰香瑟瑟缩缩靠着墙,望了田稻一眼。
“还蹲在这里干什么?去,跟你娘把那堆东西搬到盐仓里去!”田稻指着两只
破筐、几件旧家什对兰香说。
兰香站起来,默默地走向那堆没分掉的破烂。
田稻拿过一床蚊帐,往蚊帐里扔了些衣物,其中有一件新的绸缎花袄,是兰香
的。他包了,扔进烂筐子。
“农会决定你们住盐仓去。盐搬走了,那是你们的屋。”田土根说。说完,把
一床被子扔过来。
有人说:“兰香手上还有一对镯子。”
田稻走过来,用力抓起兰香的手腕,往上一拎,把那镯子拎到胳膊上,卡得兰
香好疼。他举着兰香的空手腕,说:“没有啊!”锅子藏在抽管里了。
又有人说:“那只手上有!”
田稻又用同样的动作:“有个屁!箱子里不是有两对镯子吗?兰香,你老实说,
是不是放在箱子里了?”他捏了捏她的手腕。
“是的。”兰香心里一阵热,领会了田稻的意思。
“滚吧!”田稻说。
兰香和娘一人抱着一只破筐,走了。
陈家被当成胜利的果实,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