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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4期-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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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看小姨,他不认识小姨,也就没有看小姨。可小姨走过去,对别的单身汉,一个也没有理。 
  小姨走到吴之干跟前,和吴之干说话,谁也没有想到,连吴之干自己也没有想到。 
   
  小姨不会随便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说话,小姨主动去和吴之干说话,只有一个原因。 
  那天收了工,吴之干回到房子里,打来了一桶清水,先倒一盆子,洗头洗脸。洗得很仔细,连耳朵眼里都要用毛巾擦到,地里干活,尘土到处飞,随便一洗,清水就变成了黄泥汤子。换了一盆,再接着洗。脱了衣服洗,全脱,一根布丝也不剩,从上面一直洗下来,洗到脚趾头。全洗好了,再拿出叠放整齐的长短衣衫,一件件穿。从短穿到长,从里穿到外,硬是把一个刚下过地的人,穿得像从书堂里走出来。往周围那些汉子中一站,显眼得很。 
  不用说,小姨的眼睛也亮了一下。别以为让小姨眼睛一亮,小姨就要主动去问他的名字。不会的,一点儿也不会。要是只看到这些,小姨只会看一眼,不会走过去问他叫什么名字。 
   
  别的男人也坐在门口。吃过晚饭,天还有一点亮。睡觉还早得很,一天中一段闲空,什么事也没有,就坐到门口乘凉。别的男人走出来,随便看到一块石头,一个砖头,一截木头,就坐上了。看不到这些东西,也坐,直接坐到土上,坐到地上。大不了沾一屁股土,起来用手一拍,就掉了。吴之干也走出来乘凉,也坐下去。可不随便坐。早想好了,不空着手出门,一手提了一个小木板凳,一手端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胳膊的腋窝里还夹了一样东西。小板凳放下,坐上去,茶杯端起来,喝一口茶。放到一边,再把夹着的那个东西拿出来,放到膝盖上。 
  换一个人,不会去注意那个东西,可小姨注意到了。 
  那东西,是一张报纸,很普通一张报纸。谁想看都可以看。整个中国不知有多少人订了,多少人在看。但它出现在荒野上,出现在一个刚下地干完活的汉子的膝盖上,就有点不同寻常了。 
   
  小姨看到正在看报纸的吴之干,眼睛一亮走了过去。站在吴之干跟前,问吴之干,喂,你叫什么名字。吴之干看得正入神,不知道小姨在问他,就没有吭声。旁边有人说,老吴,喊你呢。吴之干这才抬起头,看到了小姨。小姨又说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吴之干说,我叫吴之干。小姨说,我叫刘琴。吴之干噢了一声,又低头看报纸。好像报纸里有什么东西,比小姨要好看得多。 
  小姨问过吴之干的名字,没有马上回到自己的房子,她走到了营地外面,走到了野地里。坐在一条水渠边上,把一双脚放到流动的渠水里。远处的麦田里,麦子正由青变黄。身边几只红色的蜻蜓绕着她飞来飞去。小姨一动不动,好像在想什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小姨好些天没来了,二宝问刘玉,小姨咋不来了。刘玉说,想你小姨了。二宝说,当然想了。正说着小姨来了。好像小姨就在门口等着听二宝说想她。一看到小姨,二宝扑到小姨怀里。小姨在二宝脸上亲了一下,问二宝考试又得了多少分。二宝说全在九十分以上。小姨说,这还差不多。说着,掏出几块糖,说二宝不是想小姨了,是想吃糖了。拿了糖的二宝还想跟小姨多说会话,可小姨却让二宝去写作业去。小姨老说二宝长大了一定要做一个天下最有文化的男人,所以见了二宝就问考试成绩,就让二宝写作业。 
  二宝去写作业了。小姨和刘玉说话。小姨说到了吴之干。说到了吴之干收了工坐到门口看报纸。刘玉是小姨的姐姐,小姨想什么,她心里明白。刘玉问小姨是不是看上吴之干了。小姨说她现在只知道他叫什么,再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刘玉说,可你看到他看报纸了。小姨说,他那个样子,一看就是个读书识字的人。刘玉说,这样的人,怎么会在地里干活?小姨说,不知道,有空问问他。刘玉说,要不要我替你去问问。小姨说,这倒不用。 
  小姨想做什么,没有什么不敢做的。 
  和刘玉说到好晚,刘玉说,算了,别走了,住下吧,明天再走。小姨说没事。刘玉说,那你小心点。小姨说,告诉你吧,姐,现在在下野地,不管是四条腿的狼,还是两条腿的狼,只要一听到我的名字,马上就成了兔子了。 
  这话不是瞎说,一次小姨从二宝家出来,也是晚上,天上没有星星,黑得不行。路过一条林带。遇到一个好像是上夜班浇水的男人,他扛着一把坎土镘。看到了小姨,走过去了,又转回身,追上小姨。他说,喂,你一个人走,不害怕吗?前面有狼的。小姨停了下来。那人又靠前了些。又说,我可以陪陪你。小姨闻到从他的嘴里散发出来的莫合烟的味。小姨不紧不慢地说,你知道我是谁吗。那人摇摇头,说,我用不着知道你是谁,我知道你是一个女人就行了。看不清男人的脸,可这句话,让小姨看到了他脸上的坏样子。小姨说,你想干什么?男人说,想干男人和女人都想干的好事。小姨说,我要是不让你干呢。男人说,这么黑的天,你可能说了不算。小姨说,那你听我说了再干行吗?男人说,行啊,你说吧。小姨说,你知道于瘸子吧。男人说,知道。小姨说,你知道是谁把他送到监狱里去的吧。男人说,你是……小姨说,是的,我就是那个女人。小姨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男人就跑了,跑得像兔子一样快。 
   
  那天问过吴之干的名字后,再往地里走,不管有多大一群人,小姨只要抬头一望,马上就能看到那张脸。不过,走着走着,一大群人,就分成了好多小群。一群群走进了长着不同庄稼的地里。这时小姨就看不到吴之干了。 
  往回走,一小群一小群的人从地里走出来,又合成了一大群。小姨走到了大路上,看到吴之干在前边走,就加快了脚步,走到离吴之干身后不远的地方,不是想干什么,只想离得近一些。 
  吴之干走着走着,走出了人群,走到路的旁边。旁边有一条水渠,水渠里流着水。吴之干走过去,蹲到水渠边,洗沾满了泥土的坎土镘。 
  小姨看见了,想了一下,站下了,等着别人从身边走过去。 
  小姨走到吴之干身边。 
  吴之干洗去了坎土镘上面的泥土,站起来,转过身看到了小姨,有点意外。 
  小姨说,你真干净,坎土镘也要这么洗。 
  吴之干说,洗干净了,看着舒服。 
  小姨说,是看着舒服。我也洗洗。 
  小姨到水渠边去洗她的坎土镘,吴之干要走,小姨说,等我一会,我马上就洗好了。吴之干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小姨洗好了坎土镘,走过来,说,走吧。两个人就一块走。洗过的坎土镘,在两个人的肩膀上晃来晃去,一点土也没有了,阳光照在上面,亮闪闪的。 
   
  小姨说,你是南方人吧。 
  吴之干说,是的。 
  小姨说,能听得出来。 
  吴之干说,你是什么地方人。 
  小姨说,我是北方人,山东人。 
  吴之干说,山东好,孔子就是山东人。 
  小姨说,孔子是谁? 
  吴之干说,中国的大文人。 
  小姨说,你也是个文人。 
  吴之干说,我算什么文人,只能说识几个字。 
  小姨说,你咋来的新疆? 
  吴之干说,国家让我来的。 
  小姨说,你一个人来的? 
  吴之干说,是的。 
  小姨又问,老家还有什么人? 
  吴之干说,父母还有姐姐和弟弟。 
  小姨说,再没有别的什么人了? 
  吴之干说,没有了。 
   
  当天晚上,小姨去了二宝家,对刘玉说,我问了,吴之干是一个人。刘玉说,那他多大了?小姨说,我忘了问了。刘玉说,你可真可笑的。小姨说,这有什么,下次见了他,问问他不就得了。 
  再见到吴之干,不知是又忘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小姨没有问他多大了。小姨说,吃过饭,没有事,我到你屋子里串个门。吴之干说,好啊,你来吧。 
   
  吃过饭,小姨在屋子里洗了个澡。小姨经常洗,可这次洗的时间长了些,洗过后,对着镜子梳头发,也比往日时间长。洗过澡披着一头黑发的小姨比往日好看,小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着扮了个怪相。 
   
  头一回进到吴之干屋子里,一眼就看到床头一个木箱子上放着一摞书,这和她想的一样。再看别处,和她想的就有点不一样了。屋子里一点儿也不乱,地上扫得干干净净,一件换下来的脏衣服也没有。小姨想找点活帮着干,一点儿也找不到。 
  小姨说,水库西边有一条沟,里面全是树。吴之干说,什么树?小姨说,胡杨树。吴之干说,光听说有这种树,还没有见过。小姨说,那咱们去看啊。吴之干说,好啊。小姨说,休息天,咱们就去。 
   
  看胡杨树那天,小姨还是没有问吴之干多大了,也许小姨觉得这不算个什么事,就没有着急着问。 
  走得有点累了,小姨说,找个地方坐一会。吴之干说,好啊。一棵很大的胡杨树下,有一棵老死的树倒在地上,像一条长凳,他们坐在上面。小姨带了一个行军壶,问吴之干渴不渴,吴之干说真有点渴了。接过小姨的行军壶喝了起来。 
  这时天上的太阳没有了,不知什么地方飘过来一片黑云遮住了它。又过了一会,就下雨了。雨不大,细细的像线一样,无数的线织成了雾一样的纱,在眼前飘来荡去,本来看得很清的东西,一下子有些看不清了。 
  一下雨,吴之干好像就让这雨给迷住了,一句话也不说,盯着雨看,好像有什么他一直想看的东西,一直没有看到,却在这个时候,在这片雨里,让他看见了。他看得有点发呆了。 
  雨没有下太久,那块黑云飘过去,雨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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