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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红袍传-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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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我们这儿吃饭的,都是些外省来的客商。他们从没有饮过这种酒,等几杯下肚后,感觉不错,就左一杯、右一杯的饮个没完。这酒您老知道,入口看似平淡,其实后劲大的很!他们是外省人,又哪里知道这些?等感觉有几分酒意了,实际就早已经过量了。一出门再被冷风一激,便醉倒了。这样的事发生多了,这酒便有了‘出门倒’这个浑名!”木荣春听完,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要是每次都出门就倒,你们掌柜的便又额外的赚了一份住宿钱!”小二有些尴尬,道:“您老明鉴,那全是掌柜的主意!”。
木荣春哈哈一笑,正要讲话,突然心里一动“这店小二如此饶舌,说不定可以从他口中探听些消息。”略一盘算,道:“小二哥,你看店里除了老道,也没有别的客人。你不如坐下来,说些笑话给老道解解闷,权当佐酒,你看如何?”小二挠了挠头,道:“道爷,您老要小的相陪,那是我的造化。但您老想啊,要是掌柜的突然出来,看我不去干活,却在这里跟客人扯闲篇,他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木荣春一笑,将他拉到身边,强行按在坐椅上,道:“你放心好了。你家掌柜的若是出来,自有老道去跟他说!眼下就当老道花钱雇你陪我聊天,这总该可以了吧?”从怀中摸出一锭约有十两重的纹银,塞到小二手中,接着道:“这些足够了吧?”
小二吃了一惊,慌忙推辞,结结巴巴的道:“哪用得了这许多?这几盘干果,加上酒水,不过五分银子,小的天胆也不敢收您这许多银两!”木荣春道:“无妨,多余的就当老道给你的赏钱,你不要再推辞了!”小二讪讪地道:“那怎么好意思!”说是不好意思,却也是收下了。
木荣春饮了几杯酒,将目光投向窗外。此时风停雪住已经三天了,路上依旧没有几个行人。偶尔有人从窗下走过,也都是肩背手提、去采办年货归来的平常人,和祖师所说的“非凡之人”毫不相干。他不禁有些为难,心想“我总不能挨家挨户去问‘你家有非凡之人吗?’这事看似简单易办,真做起来却有些棘手。”想到这里,转头对小二道:“小二哥,最近五六日里,你们镇子里有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小二从甫获巨款的喜悦中惊醒,一边低头沉思,一边自言自语小声道:“奇怪的事情?”寻思半晌儿,摇头道:“没有!我们镇上只有二百来户人家,平时相处的也还不错,能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木荣春略感失望,仍不死心,道:“你再仔细想一想,最近你有没有见过,比如穿戴打扮比较异样的人,或是行事、行为迥异于常人的人?”
小二唇齿开合,嘟嘟喃喃,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突然跳起来,大叫道:“有啊!大概三天前吧,一大早来了个老头,长的有些古怪,穿得也不同于常人。最出奇的是,他离去的时候,居然没有在雪地上留下脚印。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可能是我碰到了鬼!”边说边四处张望,仿佛所谓的“鬼”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一不小心,他就会被抓走。
木荣春一喜,心想“能够踏雪无痕,绝非寻常之人!”道:“他长得如何?”小二努力回忆了一下,道:“长得什么样,可不太好说!但这老头手中的藤杖,却甚是古怪。杖头上挂着一个葫芦,有这么大!”双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葫芦的大小,又道:“我活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葫芦!”。
他话音一落,木荣春险些将刚刚喝进嘴里的酒喷出来。小二方才描述的明明就是祖师爷的形貌,木荣春心里骂道:“这混小子竟敢说他老人家是鬼!”见小二还要继续往下说,连忙摆手将他止住,道:“一个老头没什么可奇怪的。你们镇上的人,难道就没有一个让你感觉异常的吗?”
小二紧皱双眉,思索片刻,忽然用力一拍大腿,道:“真让我想起一个来!镇西头的高寡妇,今年才二十来岁,男人却已经死了五六年。上门提亲的人,把她家的门槛都快踏平了,可她就是不嫁!自个儿拉扯着孩子,过的那个苦呀!唉,那就别提了!要是别的婆姨死了男人,恐怕不用等到坟土干透,早就卷铺盖嫁人了!您老说,这个高寡妇是不是有点与众不同?”木荣春努力忍住,才使自己不致笑出来,一本正经道:“她是不是长得很丑?”。
小二头摇得像拨浪鼓,道:“您老想呀,她要是生的丑,能有那么多人前去提亲?再说,镇上有头有脸的冯老员外也下了聘礼,要收她做五房姨太太。这事儿,要是搁在别人头上,高兴还来不及呢!她却把冯老员外的聘礼,全都扔在了大街上,还说让冯老员外自己留着买棺材用吧。”连连摇头,似是在为高寡妇感到可惜。
木荣春听罢顿生敬意,心想“这是位节烈之妇,不为富贵所屈,犹其难能可贵。”想归想,但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做纠缠,否则小二的话匣子一经打开,还不知要说到何时才会停下来。赶快岔开话题,道:“除了高寡妇,你们镇上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人,让你感觉异常的?”
小二沉吟半晌儿,方才道:“要说,还真有一个!镇北的张屠户,每日只杀一头猪,如果多出几头,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再杀。有人觉得奇怪,跑去问他,您猜他怎么说?”木荣春也觉纳闷,杀猪这种营生,向来是有几头就杀几头。从没听说有一天只准杀一头的规矩,道:“他怎么说的?”
小二板起脸,似是在学张屠户的膜样,道:“他说‘杀生有干天和,为生计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已是不该。若为贪图钱财,肆意屠戮,不是为人之道。’您老听听,这世上竟还有这种人,放着钱不挣,却爱自讨苦吃,是不是有些不太正常?”
木荣春心里一惊,张屠户临财不苟,取用有度。慈爱及于牲畜,虽隐红尘不能伤其廉,纵操贱业不能损其仁,可谓道德高深之士!自己的数十位弟子,尽管是修道之人,但慈爱之心,却难以和此人相比。正在感叹,窗外传来争执声,其中竟有一个清亮的童音。木荣春微觉诧异,什么人竟然和儿童吵架!不再和小二搭话,转头向窗外望去。
酒楼对面是一大户人家,黑漆漆的两扇门板,光可鉴人。门上的铜把手澄黄锃亮,在午后阳光下,闪烁着耀目的光芒。此时,门前站着一个身穿仆役服装的青年,双手掐腰,正在破口大骂:“小畜牲,你想死呀!快过年了,跑到门前嚎什么丧?快滚,再不滚,老子可要揍你了!”
门前台阶下,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从身高推测,大约只有七八岁。身上棉衣多处破损,里面填充的竟然不是棉花,而是细碎的芦荻花。木荣春心里一酸,芦花填充的棉衣,看似厚重,其实并不能御寒。只有穷极的人家,买不起棉花才用它代替。尽管起不了多大用处,却也聊胜于无。那孩子的下身穿一条长仅及膝的单裤,同样也是破烂不堪。冰天雪地中,他只穿了双草鞋,裸露在外的小腿和脚趾,全部被冻得红肿起来,有的地方已经溃烂流脓。
那孩子在被青年辱骂后,并不动气,用平静清亮的童声道:“张三哥,你不要生气。我只是请你转告冯员外,请他借我一升米,来年开春我一定归还。”张三瞪着眼睛吼道:“放你娘的虚屁!还?你拿什么还?你他娘的,家里穷的连根屌毛也没有,你还什么还?你以为冯员外是开舍粥棚的?快滚,大过年的,别在门前挺尸!”
张三的话,句句如刀似剑,那孩子背对窗户,木荣春不知他此刻的脸色如何。只听他缓缓道:“张三哥,你不要骂人。你又没有问过冯员外,怎知他不肯借给我?我虽穷,却从没有赖账不还,镇上的人都知道。请你相信我。”语气平和宁静,从话语中听不出他情绪上有任何变化。木荣春心里微惊,这孩子的涵养极好,虽然贫困,话语之中却隐然透出少许傲岸。言语条理分明,超越了七八岁孩子所能达到的极限。
张三正要再骂,黑漆漆的大门忽然打开,一个大腹便便、裹着皮裘的中年人,踱着方步走了出来。不紧不慢道:“张三呀,这大晌午的,你在跟谁吵架?”张三点头哈腰,满脸谄笑,快步上前扶住他的右臂,道:“大冷天的,您老怎么出来了?”不等此人回答,转头板起脸来,对那孩子吼道:“小畜牲,还不快来见过冯员外!”说到这里,又低声细气对冯员外道:“这小畜牲是来向您老讨一升米,奴才心想,这大过年的往外借米太不吉利!怕沾了晦气,正在撵他走。。”
那孩子往前挪了一步,略一躬身,道:“冯员外,请您借我一升米,来年开春一定如数归还。”冯员外摸着唇上的鼠须,斜着眼睛道:“我当是谁?小云呀!米,我是有的。我也相信你能还,但我却不想借给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小云摇了摇头,冯员外瞪着两只牛眼,恶狠狠地道:“你小子向老爷我借米,居然不肯下跪!你以为你是谁?别说是你,四里八乡、哪个人见了我,不都恭恭敬敬的叫声‘冯老爷’?你小子,以为凭几句不咸不淡的屁话,我就会把米借给你?做你娘的清秋大梦去吧!滚,快给我滚!”说完转身入内,“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张三立刻来了精神,大声骂道:“小畜牲,方才老子叫你滚你不滚。这会儿把冯老爷给惹火了,你就等死吧!”从台阶上跳下来,当胸一脚,把小云踹倒在雪地中,口中犹自骂道:“快滚,再不滚老子打死你!”又朝小云身上踢了几脚,啐了口唾沫,骂道:“晦气!”这才转身返回冯家大宅。小云艰难地爬了起来,一瘸一拐朝镇东方向走去。自始至终,他一声未吭,沉默之中更让人感到无限悲凉。
看罢这幕人间惨剧,木荣春心里略感遗憾。名叫小云的孩子品性纯良,沉静坚忍。但遭受如此侮辱,居然没有半点反抗,却是过于懦弱。转头见小二脸上有不忍之色,心想“此人虽然饶舌,心地却还不错。”想罢,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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