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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歌-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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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崎把胳膊伸的笔直,指向窗外。
  “院子尽头是一个斜坡,从那里可以看到下面的山麓。不过太高了,我害怕,总是握着妈妈的手才敢去看。”
  “出院了带我去看看吧。”
  “嗯。”
  美崎告诉相原她和母亲住处的地址,然而最终她们还是没有去。
  “我说的话还记得吗,相原,就是不久以前的话?我说,如果有机会选择,我才不要做人呢。不过,最好的还是根本不要出生啊。很奇怪吧,相原?”
  嗯,相原点点头。美崎闭着眼睛微笑着,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可是,妈妈想把我生下来哟。我还记得,妈妈很温柔、可又是很急切地盼着肚子里的我出生……”
  一想到美崎,我就会感到辛酸。逼使她不得不选择死亡的,究竟是怎样残酷的事啊。然而她对这世间还是有执念的吧,逝者的执念残留在她了结生命的场所,才化作了这一株花的形态吧。从那时候起,我们便将这株有着少女脸庞的植物,称作美崎了。
  “我想把她送到她自己的家去。”
  相原离开之后,春树怜惜地凝视着花朵,轻轻地说。
  “我们都不行啊。走远了的话,会惊动医生出来寻找的。”
  中川摇了摇头。
  病房里依旧流淌着美崎的歌声,然而如今听起来却多了一股悲伤的气氛,仿佛是在祈求有人能将她送回自己的故乡似的。红色的夕阳照在少女的脸庞上,她的双眼半开半闭着,总让人生出一种无法言传的忧郁感觉。她的歌声微微颤动着,细弱如丝,仿佛随时都会断掉一样。叶子的阴影在染成朱红色的病房里延伸,我们闭着眼睛,聆听着这曲旋律中的孤独。
  渐渐地,美崎的身体起了一些怪异的变化。从前的健康翠绿的叶子,不知不觉间失去了鲜活的光泽,叶子的顶端也染上了病态的黄色。少女光滑洁白的脸颊也仿佛消瘦了许多。
  是不是生病了呢,我这样想着,去找那个送给我花盆的老人问了。我当然没有把美崎拿给他看,只是将症状告诉了他,向他寻求答案。老人说,听上去是花期到了。花都是要谢的。美崎大约也是开始枯萎了吧。然而她的脸也会变得像这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吗?会在枯萎的同时也在脸庞上爬满皱纹吗?或者,当花瓣落尽的时候,里面依旧会是一张赤子般年轻的脸庞呢?
  美崎一天比一天衰弱。即使放在有水、有风、有阳光的地方也无法恢复。是纤细的茎秆终于承受不住了吗?病房里的三个人都不再交谈,只是注视着日渐憔悴的她。
  有一天,在窗台的花盆边上,我们发现了一枚掉落的花瓣。我们把这枚花瓣拾起来,用纸小心地包起来。春树把它收藏起来了。
  里美拿着电报来病房,是第二天的事情。
  美崎几乎没有了力气,唱歌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当里美走进病房的时候,也就再没有必要哼唱歌曲作掩饰了。我小心地把花盆藏到床下,动作很小心,注意着不给支撑她头颅的茎秆增加负担。
  这一次里美没有拿纸袋,只是把电报递给了我。
  “看看这个。”
  她没有坐下来,直接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还是父母写的信。
  “照上面说的,三天之后我来接你。汽车也由我安排。”
  里美这样说着,偷偷观察着我的脸色,看我会做出什么反应。信上的要求差不多带着强迫的意味,是无视我意见的决定,而且上面指明了里美负责这件事。
  “这么急?不能多等几天么?”
  中川、春树,还有美崎,我怎么能和这些人分别?如果出院,这株花究竟该留在病房里,还是该一起带走?花盆里的少女对我有着非常宝贵的意义,离开她,就仿佛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一般的痛苦。可是,虽然我无法离开少女的哼唱,中川和春树也同样需要她啊。
  里美拒绝了我的要求。
  “三天后我再来。到那时候为止,请把你要带的东西收拾好。”
  她丢下这句话,走出了房间。
  春树和中川也在场,听到了我们所说的话。里美离开之后,两个人都向我看过来,目光中分明是在询问我打算怎么办。我没有回答,沉默着离开了病房。
  来到外面才发现已经过了黄昏了。不知不觉间,我又朝着当初发现美崎的巨树走去。周围很暗,几乎连脚下的道路都看不见。走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上,好几次都差点扭到脚。如果旁边有人看着的话,一定以为我是在梦游吧。
  我一边在树林里走着,一边思考着对策。
  分别的时刻到底还是近了。美崎也终于要枯萎了。对于这些事情,包括我在内,谁都无能为力。可虽然如此,既然已经生而为人,便不得不继续面对这一切。
  枯干的白色巨树将手臂一般的树枝直直伸向黑暗的天空,等待着我的到来。一个月前悬挂过少女的这棵树,悄无声息地伫立在开阔地的中心。
  我在树根边坐下,双手捂住脸,默默地回想着那个在我所坐的地方结束了自己生命的少女的事。我们住在同一所医院的屋檐下,怀着同样的酸楚,梦着同样的死亡。活着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啊。在化作花朵之前,她那颤动的灵魂在想些什么呢?她为什么会选择死亡、她的选择又是不是正确呢?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也许和那个名叫三上的男子有关吧。我唯一能理解的是,美崎也怀着沉重的辛酸,也被“死”紧紧地缠着啊。
  我想起了在这里第一次听到的美崎哼唱的旋律。仿佛她正在身边歌唱着似的,我的脑海中清晰地响起了那一曲旋律。
  歌啊,如同冰冷夜空一般透明清澈的歌。如此美丽,却又带着如此的悲寂。
  我在心里问着美崎。为什么,为什么化作了花朵?为什么,为什么唱着这曲旋律?是因为对这人世还有依恋么?然而没有人回答我。即使回到病房去问那一朵将要凋谢的花,她也不会给我任何答案。也许在她重生的时候,已经将语言的记忆丢失了吧。也许只有歌唱,才是被神明所准许的唯一一种表达感情的方式吧。
  我又回想起在列车事故中逝去的我深爱着的人。恋人柔软的黑发,和那充满活力的生命。在那事故之前,在我的心中,整个世界都显得美妙幸福。那实际上也许是一个辛苦的世界,但那世界有我所爱的人,有爱着我的人。海枯石烂,天荒地老,此情永志不渝。
  可是,却只有我活了下来。我所有的幸福的小窝消失了,我所望的幸福的未来也剥夺了。这世间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都是在与我作对啊。
  这个世界上,究竟还剩着什么呢?父母与周围人的叹息、嘲笑,还能有别的什么?即使回到故乡,我又能如何活下去?是我自己离开了家的,是我让无数人担心、困惑了的,我能够忍耐下自己的愤怒与悲伤,跪在母亲的面前祈求她的原谅吗?
  死亡是多么甜蜜安宁的事啊。上吊的少女,带着那样沉重的悲伤,为她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也不愿再忍受下去了。
  我的头中生出沉重的铁块,那是苦恼与迷惑的固体。又硬、又烫、又重。从脖子到头顶,全都火热火热地突突跳着作痛。我想把头盖骨中的铁块取走,可是被骨头挡着,只有用指甲不断徒劳地搔着自己的头顶。
  有人是用手枪自杀的。想自杀的话,只要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就行了。但是也有人说,“把枪口对着太阳穴其实并不好,有可能自杀不成功。如果真的想死,最好的做法应该是把抢插到喉咙里面。”
  我很厌恶那些带着洋洋自得的口吻谈论这种话题的人。他们是对所有以手枪自杀者的亵渎,是全然不知道自杀者的痛苦的人。
  他们不知道,难以承受的苦闷并不在喉咙里。它是在头盖骨里。用手枪自杀的人,求死并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想要的是仅仅是用子弹这个神医去医治自己头脑中的苦闷所凝结成的沉重的铁块。是的,我确信这一点。我不想射击喉咙之类的地方。我不是要寻求瞬间的死亡。
  谁能给我一把手枪就好了。令人绝望的压力压垮了我。我拼命搔着我的头,连头皮抓破了都不停手,血和掉落的头发嵌在指甲缝里。
  突然,我的手腕被什么人抓住了。我以为大树之下只有我一个人,但是我错了。黑漆漆的林中小路上,春树和中川拿着手电筒站在树下。按住我身体的正是这两个人。
  “看你一直没有回来,我们就出来找你了。”
  春树的目光中带着责备,然而脸上的表情也很悲伤,像是快要哭了一样。
  “有件事情要交给你去做。你要带着美崎一起走。”
  我不明白春树的意思,转过头看了看中川的脸。
  “我们两个商量过了。要让你把美崎种到她自己故乡的院子里去。”
  春树和中川希望能在少女枯萎之前带她回到自己的故乡,从那个她曾经和她的母亲手牵着手站过的地方,让她再看一次自己故乡的景色。
  “我们不能走得太远,但是你……”
  我在回故乡的途中,说不定可以路过少女的家。
  好吧,那么就让我再活一些时间吧。我要把她送回去。在美崎迎来第二次死亡之前,我要把她种回到故乡的土地。
  这是我在人世间最后的任务。
  出院的那一天,趁着里美还没来的时候,我开始收拾身边的东西。故乡离这里很远,即使有车,也要在路上用掉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
  我收拾着病床周围的东西。本来很小的地方,把自己的东西都收起来之后,便显得很空旷了。
  “终于通风了啊。”
  春树看着我那张空空荡荡的床,似乎很寂寞地说。
  里美应该在傍晚时分过来,然而直到过了黄昏她才来到医院。住院楼的前面种着一排树,树前面是一个小小的广场。一辆黑漆的车停在那里,司机坐在里面,里美站在车旁喊我出去。同病房的两个人和相原护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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