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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丽丝.莱辛小说集-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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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坐在她对面的人说道(那年轻人已下了车,换了一位头发曲卷、半自的
标致妇人):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不是吗,假如你回来时

一脸笑容,一脸欢愉,那我就知道,

可不是,不用你说,我已知道,我也已对她说了,我

说,我知道他给了你一个香烟金盒子。。”


说到这儿,她突然带着同样的顺时针动作,停了口,可能是被迫,也
可能是接不下去,她半转过身去瞪着那大肚子——那中年男人仍坐在那儿。
火车到了大理石拱门站,他下车去了,投给车厢,应该说是车厢里的人,一
个宽怀的微微一笑,似乎说:相信你们一定知道这位不幸的女人铁是神经有
问题。。

他的座位没人去坐。那一站没人上车,而两个站着的人不想去坐她旁
边,接受她的瞪视。

我们都坐着不动,平静地看着前方,对自己,或对他人假装不知道那
可怜的女人神经出了问题。事实上,大家应该采取点行动。可是我连该怎么
向她说都不知道,我该说:太太,你疯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家?还是:可怜
的东西,别这样了,没什么用的,你知道的。离开他吧,那样他会清醒过来。。

而过了一会儿,经过她的内在机制调整之后,她又转回身来,对那标
致的妇人开口说话,妇人极为克制地接受她的指控:

“对,我知道!啊,没错!还有我的

鞋子呢,鞋子呢,一个香烟

盒子给了她,死女人,

一个金盒子。。”

她停嘴。转身。开始瞪视,向身旁无人的座位。

太奇特了。那是种冻结的悲哀,怎么说呢?那是种没有激情的激情。
我们看到的是一段十分具体的不快情绪,看到了某人悲惨的骨髓,或者说,
一出悲剧的骨髓。然而剧中却没有感情。她像个演员在上演“告夫记”,或
是“薄幸郎”,还是“偷情记”什么的。她只不过在背台词,只要背对了,
其他的懒得理会。

不论她是半扭着身体,眼睛一眨不眨瞪视青绿色的,丑陋的毛椅套,
还是坐直了身体,指控对面标致的妇人,她都有一种死板,十分吓人,对,
那也是我们感到可怕之处。

我们可以看得出来她很有可能(假如内在机器失灵的话)变得一言不
发,永远,就着她半扭,或是坐正的姿势,或是两者之间——对,我们都想
象得出,她那某种毫无道理的姿势,永远僵住的情况。我们似乎看到了某个
女人的外表正在经历某种事先设定的动作。

她根本不在那儿。坐在那儿的是什么,是谁,我们无法知道。当然我
们也可以想象,她消瘦温和的小脸粲然一笑,完全忘怀她所扮演的。然而她
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大理石拱门站和皇后道之间的火车上,也不知道她当众指
控她的丈夫,还是情人,也不知道我们在看她。

而我们,看着她,感到窘困、羞愧,却与她完全无关。。

突然间,我感到,在围巾和锡箔下,我的手指变轻了,我的心滚开了。

我飞快地把它从掌中拿开,唯恐它又决定再黏回来。我拿开围巾,把
一颗式样美好的心平放在膝上,像情人节卡片上一颗银色的心,当然,这一
颗是三面立体的。这一颗心,与其说是无害或是用词不当,不如说是艺术腔
重,只是品味甚差,就如我刚才所说的。我看出车上的人在看着我的心,不
再看那可怜的疯女人。他们的表情看来很满意。

我站起来,走了三四步,走到她身旁,把锡箔包着的心放下,她瞪着
眼看它。

有一下子,她没反应。然后,带着一声呻吟,还是一句如释重负的自


语,加上全然戏剧化的伤痛,她探身向前,捧起了闪亮的心,双手紧抓,抱
在胸前,前后摇来摇去,还把脸颊靠上去,眼睛瞪视顶端,仿佛对着她丈夫
说道:看,我拿到了什么。我才不管你和你的香烟盒,我有了颗银色的心。

车子到了诺丁山门站,我站了起来,身后留下了车上乘客满意的点头
和微笑,他们在恭贺我。我下了车,上了月台,搭了扶手电梯,走入大街,
前去公园。

没有了心。完全没有了心。多幸福。多自由。。

听到那声音没?那是笑声,对。

是我的笑声,对,是我的。

吾友茱蒂丝

自从我听到了一个加拿大女人兴致勃勃的,像是终于找到了标签,把
一稀有品种钉上了标记似的,心满意足地说,“她啊,当然了,就是你们英
国典型的老处女嘛。”之后,我就不再邀茱蒂丝出来认识朋友了。

这之前几个星期,有个美国来的社会学家,从茱蒂丝口中探听到她年
届40,独身,独居,于是问我,“我猜她是放弃的了?”“放弃什么?”我
问。其后的谈话不值一提。

茱蒂丝不常参加宴会,施加压力之后,她会参加,倒不是(感觉得出
来)为了给人面子,而是为了矫正她自认的性格上的缺点。“我实在该多认
识点朋友,”有一次她这么说。我们恢复了早先的友谊模式:夜晚相聚,偶
尔看场电影,或者她会来个电话说,“我现要去大英博物馆,会路过你那儿。
要不要一道喝杯咖啡?我有二十分钟时间。”

茱蒂丝的情形常常就是这个样子,一个用来形容她的同语“老处女”,
却引起我们对其他人的遐想,例如我那两个老姑妈:年纪都70 出头了,独
身,一个从前在中国当传教士,一个是伦敦一家著名医院的退休护士长。两
位女士一道住在乡村小镇上一间大教堂的隔邻。她们花费许多时间服务教
会,参与善举,和世界各地的朋友通信,关心亲戚的孙子辈、重孙辈。但如
果我们看到她们的房子50 年来一桌一椅都没变动,就妄下定论,认定那是
一种化石现象,完整地保存维多利亚晚期风格,那就错了。《观察报》和《时
报书评》上评论的每一本书,她们都阅读。我最近就收到玫瑰姑妈的信,她
问我《路上》的作者是否(或许?)夸张了自己的困难?她们的音乐造诣颇
深,常写信鼓励一些她们认为未受重视的年轻作曲家——“任何新的,有创
意的东西,总要过些时间才能让人理解。”她们身为保守党党员,消息灵通
兼具判断力,既可能写信支持内政部长,也可能拍电报去表达抗议。这两位
女士,我家的艾茱莉姑妈和玫瑰姑妈,当然就是“英国老处女”这个词儿所
代表的意义。因此,一旦这些关系点明之后,茱蒂丝和她们两人即使不是精
神上的亲姐妹,毫无疑问必是精神上的表姐妹。这么说来,我们带着施舍的
眼光赞叹家无男人、需要自力更生的女性,这种心态显然是该有所调整的艹
果?

这个,人家当然是无从知道,而我,竟然也不知道,实在罪不可恕。


在那次事件发生以前,我认识茱蒂丝已五年多,但我却不由自主地认为——
蠢蛋——那是茱蒂丝首次滑下了所戴的面具。

我和茱蒂丝都认识的朋友贝蒂,人家给了她一件名牌狄奥旧衣服,她
穿了太长。她又说,“这种衣服不适合结了婚,生了三个小孩的煮饭专家。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不适合就是了。”茱蒂丝的身材,穿上去该十分
相称。于是有一天晚上,贝蒂带着那件衣服,我们三人相约聚在茱蒂丝的卧
房里。再次发现茱蒂丝原来是如此美丽,并不叫我们诧异。其实茱蒂丝那张
平静、冷峻的脸孔,深藏不露的完美身材常叫房间里,或是路上的人看来庸
俗低级。在那种时刻,贝蒂和我相互之间,或各自心中,常感到片刻的嫉妒
之情。

茱蒂丝个子高挑,纤瘦,胸部不大。淡褐色的头发中分,齐耳。前额
宽阔平直,鼻子笔挺;嘴唇饱满端庄,和那对引人注目的绿色大眼十分相称。
她的眼睑白净,上面一排金色的睫毛,紧贴在眼球之上,使得整张脸看起来
就像是一张瞪着一双大眼的镶金面具。那件衣服深绿颜色,料子闪闪发光,
直身,像件松松垮垮的长袍之类,在颈间简单开了个口,穿在茱蒂丝身上所
产生的形象,除了古典的,当然不会有别的,或许是像女神戴安娜,刚打完
猎回来,一身轻松?又或是像个知识水平较高的山林女神,选择在大英博物
馆的阅览室度过一个下午?诸如此类的。贝蒂和我一句话都没说。茱蒂丝自
顾在一面长镜前检视自己,她一定知道自己样子美极了。

她慢慢退下衣服,放在一边,慢慢穿回她脱下的灯芯绒旧裙子和毛料
衬衫。她一定察觉到了我们两人的无奈眼神,于是带着微微的自嘲笑容说,
“人该保存个性,你们说是不是?”接着又照着一本隐形的书本念出个句子
来:“我该承认,那确实改造了我。”这种句子不会是她写的,因为太粗鄙了,
倒像是我们这类的人写的。

“看到你穿过之后,”贝蒂大声反驳她道,“其他任何人穿上,我都会受
不了,我要把它收藏起来。”茱蒂丝耸耸肩,有点生气的样子。她穿着那松
垮的裙子和衬衫,脸上脂粉不施,站在那儿对我们微笑。这么一个女人,50
个人当中,49 人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不久之后又发生了一件事,揭露了她的另一面。贝蒂打电话告诉我茱
蒂丝养了一只小猫。她问我知不知道茱蒂丝喜爱猫?“不知道,可是她当然
会喜欢猫,”我对她说。

贝蒂和茱蒂丝住在同一条街上,比我常见到她,不断向我报告那只猫
的成长情形和习性,以及对茱蒂丝的影响。譬如说,她觉得茱蒂丝养了猫有
个牵挂,有点责任要负,不失为一件好事

但小猫一旦长大成熟,就遭到左邻右舍的投诉;那是头公猫

未施阉割手术,夜夜搞得鸡犬不宁。最后房东说,除非她愿意把猫给
“割”了,否则不是它走,就是她走。茱蒂丝到处找人,只要肯收容那只猫,
住在英国哪里都可以,但这个人,必须签字保证不会把猫给“割”了。她搞
得筋疲力尽,最后只好把猫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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