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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画卷-第1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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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说两句都不行。”那人小声咕哝了几句,却见平日和气的尤量感充满寒鸷的瞅过来一眼。他心底一个激灵,赶紧几筷子扒拉光面条,想了想,把汤也喝个干净,拍下二十文欲走。

他这一起身,就急了,加上添置了桌椅的棚子比较拥挤,险些和身后同时离席的那位撞上。他表面圆滑但其实骨骼粗糙,遇见老古董尤量感不敢发作,却不代表他逢着谁都要夹着尾巴。尤其是身后那位的动作让他委实不爽,要说撞上就撞上吧,偏偏在衣裳接触的瞬间就缩了回去,让他觉得背后一空,差点一个趔趄摔倒。

无端卖弄!

不过,怒火刚起就熄了。

呃,怎么竟是这个杀星。对了,禁足令,据传此人已是新晋血蚁。嘿嘿,惹不起。

他小心挪到一边,赔笑道:“高爷,这么早。”

高行天上下看了这人两眼,记得这人叫做马钧,因为有些消息渠道,再加上独门的水上功夫,江湖人送绰号见风使舵。此人在蚁窝混得不错,俨然第二个王不破的架势。

高行天有事在身,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出了棚子。

天色这么早的时候,酒馆、当铺、杂货铺等等都是不开的,街上行人着实不多。

高行天穿出街道,行走在灌木林窄小路径,一会儿功夫,抬头注目,半山间的红墙绿瓦渐渐清晰。

待到山脚下,高行天选了一处树丛站定。

等待是一种绝对被动的选择,时间的流速似乎变得极为缓慢,令人难熬,倘若结果也是个未知的话,简直就是折磨。

世间大多数人不喜欢等待的滋味。

然而杀手却不这么看,作为万分注重结果的一类人,他们善于等待,习惯等待。等待是积累,等待更是考验。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成功,虽然杀手也相信运势,但是一心指望撞大运便如夜半盲人履河冰,转眼即是灭顶之灾,他们更愿意相信长久的等待和耐心终究会转化成无敌的运势。

黑蚂蚁突然交代这件事,只说了等人的地方,问及其他,送信的又表示的确不知。

至此,高行天心中也没有多想。

与其考虑是谁,不如把注意力转移到周围环境上。即使身在蚁窝,也不代表处处安全。他对四周寸草寸土,树上树下,未曾放松一点警惕。

这个地方还是有点古怪的。

譬如丈许远的那处草壤,高行天就越看越不对劲。那里草势过于整齐,草色也与旁边的野草深浅有别,最明显的便是那里的泥土有翻动过的迹象。

陷阱?机关?谁布置的?

不过,可以打消去检验的念头了。审视间,忽有沉郁的响动从地下传出。

那块可疑的草皮渐渐浮起,大约离地升起三寸高,然后左移,露出一个洞口。

竟是蚁巢的出口啊。

确定了这个事实的杀手却双眉紧皱,眉心的刀纹轻跳。

疾风吹掠,洞口处两条洁白细带飘飞起又落下,像是晨光中穿草绕花的蝴蝶。

一个人自地底缓缓走上来。

第四七章前路(四)

此人遍体缠绕着白色绷带,紧密而厚实,就是脸部也只露出了眼睛和嘴巴。绷带质料特殊,轻盈柔滑,额际、手腕、脚踝等处打着结带,结带的余坠随着行走的风势在空中缕缕游摆,尽管常年伤病相随,今朝依然行者无疆。这是一具传言中早已经垮掉的躯体,但是那双幽暗的眼睛未失昔日风采,凝聚着超越肉体极限的魔力,不用诉说,相逢即明,不可动摇的意志无人能够质疑。

高行天俯首致礼,低头瞬间,热血纷涌向四肢百骸,那是许久未曾有过的兴奋。

他想不到这个人竟会有走出蚁巢的一天。

此时的感觉不是简单一句“难以预料”所能形容。

“这才是空气的味道,还有这光明刺痛眼睛的感觉,呵呵,这才是活着的感觉啊。”

“蚁王身体为重。”

“无碍。今日找你,不是用你的刀,就是借你血蚁的身份做个见证。”

“明白。”

两人步出树丛,径向山道,距离石阶还有是十余丈远,那山上林间便迅疾掠下来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抢到跟前,单膝跪地,声音略有些颤抖的道:“属下张栩,蚁王有何吩咐。”

屈洒柔声道:“你就是张栩?我听穆孔提过你,确实不错。我上来看看蹑儿,不必紧张,也不用通报,你们各行其是就好。”

张栩点头称是。他回过身,先是两臂交叉,然后叠起下压,朝山林连续打出手势。

屈洒迈上石阶,步伐不疾不徐。他浑身绷带,自然未穿鞋履,但是落脚自然,稳步当车。

高行天紧随其后,两人之间约莫差了五个阶梯。刀客不经意间的眼眉低垂,便窥见石阶上的脚印。

踏石无声,然而血色淡然留痕。

这时后方忽然传来张栩的话音,“蚁王,属下还有一事禀告。”

“何事?”

“陆无归今晨拜访蚁后,目前还在半山庭居逗留,大约一炷香之前到的。”

屈洒脚步不停,只以眼角余光回扫张栩,点了点头。

他与高行天又走了几十阶,忽然低声问道:“小六伤势到底如何?”

高行天道:“主要是内伤,而且他还使用了自残秘法,所以大体究竟怎样,不太好推测,但只能是更加严重那一类的。”

“秘法?那就是七星截脉了,截得那一脉?”

“应是心脉。”

“……既然这样,蹑儿还叫小六上来作甚,这才养不到半月呢。”屈洒摇摇头,又问道:“高行天,你来蚁窝多久了?”

“一年多些。”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这么短时间晋升血蚁倒是罕有,蚁窝上下能够与你比肩的只有小六了。回忆当年,就连我也是差的远了。”

“这些事权当蚁窝的饭后谈资,根本不算什么。蚁王于武陵山庄杀进杀出,才是壮举,武林万千豪杰,只有蚁王做到了。”

“做到?我做到了什么?这有什么意义?去一趟朱崖就表明我很强大吗?恰恰相反,只是映衬着朱崖罢了。蚍蜉撼树,众人只见树木巍然招展,有谁将那些蚂蚁放在眼里了,蚂蚁再如何舞弄,终究也只是只蚂蚁。江湖谣传我跟大司马交过手,纯属妄言,可是朱崖做过澄清么,没有,因为它根本不在乎这些。”

“高某并不这么认为。”

“哦。”

“天下无双也只是一张牌匾,挂起来金碧辉煌,众人膜拜,不过年岁久了却也如破窗糊烂纸,撑不住几场风雨。江湖中人只是早早被朱崖的名头唬住,认了格局,各自经营,只顾爱惜羽毛。我就不管那么多顾忌,此生总要去挑战一次,方才甘心。”

“江湖岁月催人老,不许英雄见白头。”屈洒不觉轻笑道:“听说你申请外出,被执律厅否了?”

“蚁王给通融一下?”

“听说是想去南边?你杀性太大,还是算了,一旦夺了先声,蚁窝也得连带出来。这个时节众目睽睽,不值当。过些时日吧。”

两人言谈间逐级攀登,此山不高,一会儿功夫,石阶到了尽头,半山庭居已在眼前。

几乎在屈洒、高行天抵达的瞬间,院门开了。

门扉间现出一个背负兵刃的年轻人,正是面色不佳、有伤在身的陆无归。

而陆无归推开院门,看见来的竟然是这两个人,先愣了片刻。但他马上让到一旁,弯腰致礼,道:“恭迎蚁王,贵体安康。”

屈洒走进院门,伸手在陆无归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他注意到青年胸口扎紧的层层绷带和背上布囊包裹的兵刃,笑道:“小六,你开始和我有点像了。”

陆无归唯有苦笑一声,他抬起头,屈洒已擦身而过,其眼光自然与高行天对上。

“高兄。”

“小六。”

花圃之旁,苍树之下,八仙桌摆的方方正正。

桌面上茶道器具俱全,泡茶水就地取自院中央的深井矿泉,天然清甘,旁边炉子另温着一大壶备用,烟气袅袅。

桑玉蹑面容娴静,看壶中茶叶翻覆,对于来者并不怎么当意的样子,便是那人安坐对面,她也未有什么波澜。

高行天、陆无归分立屈洒背后,自然是安静不语。

少顷,桑玉蹑斟满一杯热茶,素指拈起,目光游离于屈洒的伤躯,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我若是随便指点,便是不明白你。”

“四个人,那你觉得这一杯茶,敬与谁先?”

屈洒不假思索的道:“敬别离。”

桑玉蹑的表情这才略微生动起来,皓腕一倾,以茶作酒祭,地上领了一圈。然后伊又分了四杯茶,按照前、左、右的位序推过去三杯,柔声道:“高行天,小六,你俩也坐吧。”

陆无归与高行天对视一眼,前者轻咳一声,道:“我有伤在身,久坐反而不好,不如二位慢慢聊,小六和高兄暂且回避一下。”

屈洒沉默不语。

桑玉蹑则微笑道:“你俩不是外人身份,一切随意,既然不坐,那就旁听吧。”

话音甫落,桑玉蹑就感觉到了屈洒眼眸中隐藏的复杂情感,那双幽暗眼睛径直看了过来。

语言真是个划定界限的好东西啊。

但桑玉蹑今天并没有准备台阶,有的只是更加冷峻的颜色。她是有过那么一点点的想法,觉得心里话应该畅所欲言,然而真到了面对面的时候,桑玉蹑才明白幼稚为何物。

认识十数年间,此人可曾因为他人言语而改变主张?

竟是一件也无呢。

屈洒喟息道:“我原先以为,如果某一天,到了谁都记恨我的地步,至少还有你的支持,这个信念于我心中从未改变。”

“你来这一趟,既在蹑儿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即使现在,蹑儿心里头也存着意想不到的感动。不过,若以为还能像往常那样轻易说服我,那就错了。我是支持你的,蹑儿的使命本来就是坚定的站在你的背后。但是有一个前提,前提就是某人需记得当初的承诺。”

“蹈灭朱崖,取苗望北首级祭奠别离。许下的誓言,我每日念念在心。”

桑玉蹑冷道:“听其言,观其行,蹑儿眼睛还没瞎。是谁不惜把蚁窝豪杰当做弃子,也要千里迢迢护送金家那机关匣子,这也算不忘当初之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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