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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慈母 [苏] b·扎克鲁特金-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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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村人从她眼前慢慢走过。三个妇女怀抱着吃奶的婴儿。玛丽娅认出了她们。这是她的两个邻居,两个人都是年轻的军属,她们的丈夫是在德国人到来之前上前方的,第三个妇女是疏散到这里来的教师,她的女儿是来这儿后在村子里生的。年龄稍大些的孩子们拉着自己母亲的裙子下摆,一瘸一拐地在路上走着,玛丽娅也认出了这些母亲和孩子……柯尔涅大伯架着自制的双拐蹒跚地走着——他的一条腿还是在上一次对德战争中锯掉的。两个老态龙钟的孤老汉——库兹马爷爷和尼基塔爷爷——在互相搀扶着走。他俩年年夏天都看守农庄的瓜园,不止一次请玛丽娅吃过清凉多汁的西瓜。
村民们默默地走着,只要妇女中一有人哽噎地大声哭起来,马上就有头戴钢盔的德国兵走到她身边,用自动步枪把她捅倒在地上。人群不时停下来。德国兵抓住摔倒的妇女的衣领,将她拽起来,手指着前面,急促而凶狠地说些听不懂的话……
玛丽娅注视着闪着奇异亮光的朦胧夜色,几乎认出了所有的同村人。他们提着篮筐、水桶,肩上扛着口袋走着,听从着自动步枪手们短促的呵斥声。谁都不说一句话,人群中只听见孩子们的哭声。只是到了冈顶,当人群不知为什么停下来的时候,才听到一声撕人肺腑的咆哮:
“畜生!刽子手——手!法西斯败类!我不去你们德国!不给你们当苦力,禽兽!”
玛丽娅听出了这是谁的喊声。是十五岁的共青团员萨尼娅·济缅科瓦在喊叫,她的父亲是村里的拖拉机手,已经上了前线。战前,萨尼娅上七年级,在很远的区中心学校就宿,但学校停课已有一年,所以她便回到母亲身边,留在村里。
“萨涅奇卡,你这是干什么呀?别作声,闺女!”母亲哭着数落道。“我求求你了,别作声吧!他们会杀死你的,我的孩子!”
“我不能不作声!”萨尼娅声音更响地喊道。“让他们杀死我好了,该死的强盗们!”
玛丽娅听到自动步枪一阵短促的连射声。妇女们声音嘶哑地哭叫起来。德国人象狗叫似地哇哩哇啦说话。村民们越走越远,消失在冈顶那面了。
一阵无法摆脱、令人胆寒的恐惧感袭上玛丽娅的心头。“他们把萨尼娅杀死了,”可怕的猜想象闪电一样烧灼着她。她等了一会,倾听起来。到处都听不见一点人声,只有机关枪在远处什么地方低沉地突突响着。村东的小树林后面,照明弹此起彼落,悬挂在空中,用毫无生气的黄光照亮遍体鳞伤的大地,两三分钟后,火药燃尽便熄灭了。东面,距村子两、三公里的地方,是德军防线的前沿阵地。玛丽娅跟村人们一道去过那里,因为德国人曾逼迫村民们去挖战壕和交通沟。一条条的壕沟弯曲地蜿蜒在山冈的东坡上。几个月来,德国人由于怕黑,每到夜间就用照明弹把自己的防线照亮,以便及时发现前来进攻的苏军散兵线。玛丽娅不止一次见到过苏军的机枪射手用曳光弹射击敌人的照明弹,将它们击碎,它们便逐渐熄灭,落到地上。现在也是这样:苏军战壕那边的机抢哒哒响了起来,子弹的绿色小光点对着第一颗、第二颗、第三颗照明弹飞去,将它们击灭……
“萨尼娅也许还活着吧?”玛丽娅想道。“也许只是被人打伤了,这个可怜的姑娘说不定就躺在大道上流血不止吧?”
玛丽娅从玉米地的深处走出来,四外张望了一下。
四周都没有人。那条长满青草的荒寂的乡间土路顺着山冈向前伸展。村子几乎已经烧光,只是有的地方还冒着火苗,瓦砾场上还有火星在闪烁。
玛丽娅把身体贴在玉米地边的田界上,凭着感觉向她刚才听到萨尼娅的喊声和响起枪声的地方爬去。
爬行既疼痛又困难,因为田界上堆满被风刮倒的、坚硬的蒺藜丛,把她的膝盖和臂肘刺得生痛,而玛丽娅又光着脚,只穿了一件旧的印花布连衣裙。昨天早上天刚亮时,她也没穿外衣,就从村里逃了出来,现在她为自己没有带上大衣和头巾,也不穿上长袜和鞋子而咒骂着自己。
她就在她猜想的那个地方找到了萨尼娅。小姑娘躺在排水沟里,伸开瘦削的双臂,一只光着的左脚很别扭地蜷压在身下。
玛丽娅在朦胧的昏暗中勉强分辨出了萨尼娅的身体,她紧偎着萨尼娅,一边面颊感觉到这女孩子温暖的肩头上粘呼呼地湿了一片,她又把耳朵紧贴在姑娘一侧尖尖隆起的小乳房上。
女孩子的心脏不均匀地搏动着:忽而停止不动,忽而又急剧地搏动一两下。“她还活着!”玛丽娅想道。
她向周围环顾一下,站起身来,抱起萨尼娅向能够掩护她们的玉米地跑去。这段路很短,但她却觉得似乎没有尽头。她磕磕绊绊,呼哧地喘着气,惟恐一下子把萨尼娅掉在地上,自己也会跌倒再也爬不起来。玛丽娅什么也看不见了,也不明白这是自己周围那些干燥的玉米秸发出洋铁板似的哗哗声,她跪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萨尼娅时断时续的呻吟使她清醒过来。女孩子躺在她的身下,口中的鲜血憋得她喘不上气来。鲜血沾了玛丽娅一脸。她跳起来,用连衣裙的下摆擦擦眼睛,挨着萨尼娅躺下,全身紧紧贴住她。
“萨涅契卡呀,我的孩子,”玛丽娅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低声说道。“你睁开眼睛,我可怜的孩子,我的孤儿……把眼睛睁开,说句话吧……”
玛丽娅双手哆哆嗦嗦地从连衣裙上撕下一块布,把萨尼娅的头稍稍抬起,用洗破了的印花布给小姑娘擦嘴揩脸。她小心翼翼地擦拭,一面吻着萨尼娅被鲜血染得微有咸味的前额,吻着她温暖的双颊,吻着她纤细柔顺、毫无生气的手指。
萨尼娅的胸膛里发出呼哧哧、咕噜噜、喀喀喀的响声。玛丽娅用手掌抚摸着萨尼娅膝头凸出的双腿,恐怖地感到这女孩子两只瘦长的脚掌在她的手下逐渐变凉了。
“挺住啊,孩子,”她向萨尼娅恳求道。“你要挺住啊,好孩子……你可别死啊,萨尼契卡……不要撇下我一个人……这是我,玛丽娅阿姨跟你在一块儿呢。你听见了吗,孩子?只剩下咱们两个人啦,就咱们两个人啦……”
萨尼娅在黎明时死去了。不论玛丽娅怎样用自己的身体来温暖这个受了致命伤的女孩子,不论玛丽娅怎样用自己滚烫的胸脯紧紧地贴着她,搂抱着她,全都无济于事。萨尼娅的手脚都变凉了,喉咙中嘶哑的呼哧声停止了,而且全身都开始变得僵直了。
玛丽娅给萨尼娅喝上微微睁着的眼睑,又替她把指头上带着血迹和淡紫色墨水痕的、有多处抓伤并且已经僵硬的双手放到胸前,然后默默地坐在死去的女孩子身边。现在,此时此刻,玛丽娅心中沉重的、不可慰藉的个人痛苦——丈夫和小儿子两天前被德国人吊死在村中一棵老杨树上——在这新的死亡面前好像消退了,被雾气挡住了,减弱了,玛丽娅突然产生了一个锐利的念头:她懂得了,在那条可怕的深广的人间痛苦的长河——被大火照亮的黑色长河中,她的痛苦只是不为世界所见的一滴水珠,那条河的河水淹没和冲毁了河岸,泛滥得越来越广,越来越急速地向东涌去,把玛丽娅在人世这短短二十九年中赖以为生的一切都冲到远方去了……
清晨慢慢来临。好象颜色已经被冲刷掉苍白饿朝霞懒洋洋地露出了曙光。一群乌鸦呱呱地叫着低低地从玉米地上空飞过。玉米杆被冰冷的晨露打湿,不再沙沙发响,萎靡地耷拉下来。从战壕那边传来一阵阵低沉的步枪射击声和疏疏落落地机枪扫射声。
玛丽娅双手抱住膝头,看着死去的萨尼娅。这女孩子的鼻子尖削了,上额和两颊泛出一层毫无光泽的蜡黄色。在耷拉着的下颏和左颊上,暗红的血迹已经干了。一绺浅黄的头发粘在鬓边。
“我马上就给你打扮,可怜的孩子,”玛丽娅低声说,“我要擦干净你的脸蛋儿,梳好你的小辫儿,合上你的小嘴儿……要给你挖个坟我就难哪,我不幸的孩子,我没有铁锹,又没有撬棍。”
玛丽娅打了一阵寒战,冷得活动着肩膀。她低声说着,自己也没有深思这些话的意思。她用手摸了摸萨尼娅一只变黄色的手,仿佛对活人讲话似地说道:
“小姑娘,你的手指沾满了墨水……虽说你们的学校关闭了,你还是想做个有文化的人……想当个教师。可你没能学成啊……”
在没有除草的玉米地行垅之间长满了莠草,凋谢的莠草穗上挂着晨露。玛丽娅站起身来,用露水洗净粘乎乎的双手,撒连衣裙上撕下一块布,用露水蘸湿,开始为萨尼娅冰冷的面庞擦拭血迹。接着她又小心翼翼地用这块湿布把女孩子耷拉着的下颚兜起,在她头顶上打个结,再开始整理她那浅黄色的发辫。突然,她的手指被火辣辣地扎了一下,痛得她喊了一声。她 去指上渗出的血滴,小心地查看死者散乱的发辫,发现了一枚藏在头发里的共青团徽章,背面尖锐的别针是敞着的。
玛丽娅把徽章托在掌心里。列宁的侧面像在徽章的鲜红瓷釉上闪闪发光。玛丽娅哭了起来。
“您瞧,列宁同志,”她忍着泪说。“您瞧他们把村里的人,把萨涅契卡,把我弄到了什么地步啊……我现在可怎么是好呢,列宁同志?请您告诉我,给我一个答复吧,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为我指出一条路吧……我父亲、我母亲、我丈夫、我的小儿子全都死了,在这人世间只剩下我一个人啦……”
玛丽娅一边呜咽一边数落,痛不欲生地哭了好久,后来,她脸朝下倒在地上,觉得自己好象正在往下飞,飞进一个黑洞洞的深渊。一些歼击机呼啸着从她头顶上低低飞过,象一阵短促的雷声。玛丽娅请清醒过来。她把鲜红的徽章别到萨尼娅那件由于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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