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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慈母 [苏] b·扎克鲁特金-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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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要去给奶牛取草,她就说出声来:“咱们去打点水来。咱们没有水可说什么也不行,再说,井里的水如今是干干净净、冰凉冰凉的……”

  要不然就是:“得给奶牛去弄点玉米棒子和甜菜了。现在夜长了,牲口得吃饱,要不然咱们就没有奶喝啦……”

  一天,玛丽娅正在河里洗衣服,突然看见两个人骑着有马鞍的高头大马,向着已被烧成一片瓦砾的村子走过来。“是德国人来了,”玛丽娅吓住了,她爬进芦苇丛中,观察着那两个人。

  “只要他们发现了我的地窖,”这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那我就完了,我就会象条狗似的冻死在雪地里。要不然他们就会找我,一找到就把我杀死……”

  幸而有两条狗在她身边,这两条狗也受到她的恐惧的感染,默不作声地紧贴在她的脚边。奶牛在远处的玉米地里吃草,从路上发现不了它们。

  两个骑马的人顺着村中的那条街缓缓走了一遍,停了片刻,又转回身,绕瓦砾场走了一圈,然后向草原方向驰去。玛丽娅发现这两个人都背着步枪,坐在马鞍上象士兵一样灵活笔挺。

  “当然是他们那伙该死的东西了,”玛丽娅心中暗想,“准是他们,是德国人。他们是在各个村庄搜索,想把剩下来的人全部杀光……”

  然而玛丽娅却是大错特错了,只是过了好多日子以后她才知道这一点。如果她当时没有搞错,她本来是用不着在漫长的冬天里受那好几个月苦的。

  那两个骑马的人是游击队的侦察员,奉命出来了解各个村庄有多少德国人,让什么人当了村长和警察,苏联人中有哪些人被杀害,有哪些人被赶去服苦役。

  游击队驻扎在离村庄很远的密林中,就在村子那条无名小溪注入的大河岸边。两名侦察员返回游击队之后,向队长报告了看到的一切,同时说道:“列宁集体农庄第三生产队被敌人毁光了。村子烧成一片平地,没剩下一座房子,没有一个活人,只有黑糊糊的、静悄悄的一片破砖烂瓦……”

  ……

  列宁集体农庄第三生产队就这样从农庄的生产单位中勾销了,不久前还在村中居住的全体庄员都被认为是已经牺牲。游击队员决定不再到这个被焚烧殆尽的村里去。一片荒凉的黑色瓦砾场是谁也不需要的。

  德国人也没有到这一带来。他们比谁都更清楚,他们的讨伐队执行命令向来干净利落。既然命令烧掉村庄,把所有的人都赶往德国,把动物一律消灭,那就无需怀疑,肯定一切均已照办。所以,收到讨伐队长的报告之后,在德国人的那些地图上,标出这个村庄的小圆点——也就是这座村庄——就被打上一个粗粗的大叉给划掉了……

  然而,一种无人知晓的生活却在村里继续进行着。这种生活的标志就是有缕缕不易察觉的炊烟从玉米秸中枭枭升起,逐渐消散在空中:这是玛丽娅在地下洞穴中生炉子。

  从生活中被勾销了的列宁农庄第三生产队依然存在着,唯一幸存的妇女——一个名叫玛丽娅的农庄庄员——就是它的代表。 

第十三章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那是一个寒冷的十月天。天亮时还下过一场令人心烦的毛毛细雨。后来雨停了,潮湿的刺骨寒风也住了,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昏暗凝重,紧贴在地面。玛丽娅把炉子点着,先传上靴子,又穿好大衣,钻出洞穴似的地窖。她站了片刻,满怀心事地望着小溪,望着远处变得疏朗的树林,望着灰蒙蒙的、一夜之间便失去了平常那种淡黄色调的玉米地。

  玛丽娅把双手盘在胸前,悲伤地久久望着没有收割的庄稼地。她想起:在挨着这片庄稼地的地方,还埋着多少没有挖的马铃薯、甜菜和胡萝卜;集体农庄的瓜田里,没有摘的晚熟西瓜被乌鸦啄得一塌糊涂;再往前,在山岗后面,有一大片没有收的向日葵,也要被糟蹋了。籽粒饱满的花盘孤苦伶仃地把头垂向地面,撒落着籽粒。

  玛丽娅长叹一声:“多少人的劳动白白糟蹋了……在这片如今撂荒了的地上生产队花了多少力气啊……拖拉机手、汽车司机、马车夫、挤奶员和放牛放羊的人有多少夜晚没有睡过足觉啊……这些人我都认识。没有一个例外。我们在共同的土地上一道劳动,一道工作,一道过节,参加婚礼……一道在墓地里安葬父母……”

  这天早晨,玛丽娅一面想着被德国人赶走的村人,一面不断自言自语,一种有点对不起人们、对不起已经消失了的生产队的压抑感突然使她心如刀剜。

  “那咱们怎么办呢?”玛丽娅非常痛苦。“大伙儿当中只有你一个人活了下来,那你就该替所有的人干活,就得挺住。”

  她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便自我回答说:“你说你是一个人?你看看四下还有多少没有收的好东西!难道你挺得住吗?难道你能把这些东西全都收得回来?你不过是大海里的一滴水吧了!光看看玉米地吧,有六十公顷大哪,可你只有两只手,再也没有别的家伙了……”

  “向日葵籽会掉在地上的。多可惜啊。春天是我和伊万用汽车把种子送到地里的,是萨尼娅的父亲,拖拉机手季莫菲大叔把这片土地给翻了和播上种的。可现在,向日葵让鸟儿啄着,籽儿也干透了。会全都撒到地里的。怎么,我就待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它们这样被痛心地白糟蹋了吗?”

  “可是你这个傻瓜又能做得了什么呢?你有什么,是有收割机还是有卡车?这片向日葵地总不下三十公顷哩。”

  “收割机我当然没有。可是我有一把德国刺刀,还挺快。用它来割向日葵花盘倒是很顺手的,我把那头奶牛佐尔卡驾上套,让它把向日葵运回来。”

  “可是往哪儿运呢?你是有仓库还是已经盖好了粮仓?”

  “也可以不运走……我没有仓库……就堆在地里也行。”

  “要是下雨呢?要是下雪呢?”

  “不要紧。可以拿玉米秸把向日葵花盘盖上,象有家过日子时那样盖得好好的,烂不了。”

  “你这个傻瓜呀,玛丽娅!真傻!真是个傻姑娘!就算你能收回五公顷向日葵,可那二十五公顷马铃薯呢?那十公顷甜菜呢?那六公顷胡萝卜呢?还有那六十公顷玉米呢?这些事你全干得了吗?”

  “不,干不了。不过,把各样庄稼都多少收一些也好啊,免得全烂了,免得白白糟蹋了。咱们的人会回来的,咱们列宁集体农庄,弗拉季米尔·伊里奇集体农庄的人会回来的……到那个时候,他们会对我说一声谢谢的……”

  “你说他们会回来吗?他们要是回不来,要是永远回不来呢?德国人要是占了全俄罗斯,占了全苏联呢?要是再也没有什么集体农庄,只有德国地主的庄园呢?”

  “那我就掐死自己,连没生下来的孩子一道……”

  “你这个蠢货,为了还没有出生的孩子,你有义务保重自己的身子,不该在没有收的庄稼地里受累卖力。你还要怎么着?你没有被德国鬼子杀死,没有被赶到外国去。你找到了这个暖窝,安上了炉子,准备齐了过冬的东西:有马铃薯、有甜菜、有满满一车马肉,你还有四头奶牛。如今你要干的事儿只有一件,那就是坚持住,熬过这些痛苦,把孩子生下来,等着。明白吗,你这个没有头脑的婆娘?等着好日子……”

  “不行……我不能这样做。如果我在这里象条母狼似的待在洞里等着,把孩子生下来,白吃白喝集体农庄的粮食,就算真等到了咱们的人回来的那一天,那他们回来就会问:你这位先进挤奶员、被敌人吊死的集体农庄共产党员伊万的老婆、同他爹一道光荣牺牲的少先队员小瓦夏的母亲,你是怎么过的?你是光考虑自己,把别人忘了吗?那些同你本人、同你父母、同你丈夫一道来来往往蹚遍这些田地,在地里流了那么多汗,老老实实地劳动,干了那么多活儿的人……都让你给忘了?这么说,你玛丽娅考虑的光是自己喽?你的良心哪里去了?……”

  在这阴暗的清晨,孤苦伶仃的玛丽娅就这样站在自己那个洞穴似的地窖旁边,有两个让她惊慌不安的声音在她心中各执一词。她自己则痛苦万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为只有她独自一人呆在这片一望无际、再也没有人管的庄稼地上。就她这个日渐虚弱、有病在身的女人,动手去收获这些庄稼是否有意义呢;在这个凄惨的、遍地鲜血和死亡的世界上,还有谁会需要她经过千辛万苦才能收获到的那一点点可怜的果实呢?

  在村边,就在那被炸毁的养牛场后面,自从有村子以来就是一片墓地。墓地没有墙围着,它今天在那个并不陡峭的山冈脚下显得格外凄凉幽暗。玛丽娅向墓地走去。两条狗紧紧跟着她。她在头一座坟墓前停下来,坟上插着的木头十字架已经歪了,村里那些上年纪的人说,这片墓地也就是从这座坟开始逐渐形成的,这座坟里埋葬着村里的第一个居民、伊万的祖先——科尔涅老爷爷。人们说,科尔涅老爷爷那间破败的茅舍原先就在伊万后来盖房的地方。他们还说,科尔涅老爷爷原是一个农奴,是从地主那里逃到这片当时还非常偏僻、满目荒凉的地方来的,一直到死都在贫困中挣扎,过着勉强糊口的日子。

  玛丽娅在墓旁站了一会儿,哭了一场,低声说道:“科尔涅老爷爷,伊万已经不在了……我的小瓦夏也死了……村里连一个活人都没有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大家说,您是头一个来到这里的,村子是从您开始逐渐形成的……老爷爷,您是头一个,而我却是最后一个了……”

  玛丽娅慢步绕过这个坟墓,向墓地一角的那片长得不高的杨树走去。玛丽娅的母亲就埋葬在这片伊万栽种的杨树下面。树干淡白色的杨树几乎已经落光了树叶,树叶铺在脚下仿佛是一层柔软湿润的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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