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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1新星-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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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碌娜巳骸NС纱蟠笮⌒〉募甘眩纷牛底牛白牛褡鸥觳玻呛熳帕常勺叛鄢匙牛贩L着,脖子梗着,青筋暴露着,有人还互相拽着衣领子骂着。高良杰一眼就看明白了:这是在分木器厂的财物。今年包产到户了,会木匠活的社员都各自出去揽活了,木器厂停了。小队里一直思谋着把财产分了,高良杰当然不同意。没想到今天他们瞒着大队先斩后奏了。一圈圈人群中,地上堆着电刨、电锯、成套的木匠家具、油漆、架板、圆木、板材,还有平车、手扶拖拉机、胶轮大车……一律拍卖给个人。这时,只听见这一堆人在“五块”——“六块”——“六块五”——“七块”地“抬”着喊价,那一堆人是在“六十块”——“六十五块”——“七十”——“七十三”——“七十五”地“抬”着喊价,几十堆“抬”的喊嚷响成一片。
只见小炉匠和徒弟白庆余从一堆人中满头大汗地挤出来,欠起脚四处张望着,喊着:“会计,会计。”
会计是个红胖脸的年轻后生,高高站在胶轮车上,左手拿着账本和算盘,右手拿着笔,汗津津地四面招呼着,一会儿手拢在嘴边大声嚷着,一会儿手放在耳朵上吃力地听着。听见白庆余的喊叫,他用压倒其他喊声的嘶哑嗓子嚷道:“好,那套木匠家具,白庆余喊到头了。他出八十块,听见没有?八十块。还有人再抬价吗?没了吧?好,白庆余,那套家具归你们了。折价八十,账记上了。”
小炉匠领着徒弟立刻把那套锯斧凿刨锛从人堆里抱着挤出来,满头大汗地放到院子一角贴墙的空地上。小炉匠病歪歪的黄脸老婆和十三四岁的女儿已经站在那等着了。他让她们看守上东西,又领着徒弟挤进包围着一垛木料的人堆中去“抬”了。
有一堆人中,有两个人“抬”的嗓门极高,凶得可怕。
“二百。”
“二百?二百五。”
“二百六。”
“二百七。”
“三百。他妈的,你还抬不抬?”
“你他妈的,四百。”
“五百。”
“他妈的,我一千。你还要不要?”
“行,我不要了,你出一千吧。你别赖账。你不要你是龟孙。”
“你不要了?你不要了,我也不要。”
“你他妈的不是成心捣乱吗?”
“就是和你捣乱,就是不让你要成。”
听见里边两个人劈里啪啦打起来了。人堆哄地涌动着骚乱开,又涌动着合上。
在满院子的嘈闹中,一个中年汉子跳上胶轮车,站在会计身旁,他就是高家岭小队的小队长。他伸手向满院喊道:“大伙要什么都快点,痛快点。都一个村的,好商量。吵什么?分完了,赶紧拿上斧子锯儿,拉上骡马、平车上凤凰岭去。你们怎么还吵?不会静悄点? 别吵了。看大伙上山没家伙才提前分,知道不?大队干部听见了,还不让分呢。大队……”他一下愣住了,看见了站在院子门口的高良杰。被他训斥得稍稍安静下来的人群随着他的目光,也转头看见了院子门口站立的高良杰。他的挺直的一米八高的魁梧身材,他的笔直下垂的一只空袖,他的冷静而严肃的目光,都使人群感到一种压力。
这是他们过去熟悉的压力。场院内一下子又静了一些。
“准备上山哄砍林木?”高良杰走进院子,徐徐扫视了一下,抬头看着站在胶轮车上的小队长,严肃地问道。
“这个……”小队长叫田山发,有点不知所措地支吾着。
高良杰非常敏感地知道:自己现在的权威,在小队干部心目中虽然不及大队干部,但还胜过群众。他要先收拾住小队长,才能控制这个场面:“谁的主意——把木器厂都分了?”
小队长有些惶窘地朝下面看了看,又瞧瞧高良杰,抓了一下头皮,支吾道:“嗯,……没有谁的主意。”
高良杰的目光早随着小队长的眼睛落到胶轮车旁站着的一个人身上,那是木器厂原来的会计,叫古尚德。身躯稍显高大,背有些驼,脸色苍白浮肿,整个人有股松松懒懒的病态。高良杰心中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仍抬头看着小队长:“那就是你的主意了。”
小队长难堪地、不否认地抓抓头。
古尚德在胶轮车旁的人群中抬起头,说道:“是我给队长出的主意。”他的眼睛迎着高良杰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闪烁着。
高良杰这才把目光直落向他,古尚德的自招自认正如他所预料:“你怎么能出这样的主意呢?”他温和地批评道。抓住古尚德这个软包,他对于一步步控制住局面更有自信了。什么事都要先易后难。古尚德是个圆滑有点子的人,但又是最怕事的人。1957年因为戴右派帽子从县木材公司下来,历次运动都筛他一回,把他的胆都筛没了。高良杰过去对他还比较讲政策(他是一贯讲政策的),所以,古尚德对高良杰一直是感恩戴德的。
面对高良杰的批评,古尚德很谦卑地笑了笑。
“鼓动大家哄砍林木,这是违反国家政策的。”高良杰严肃地说。
“我没让大家上山砍树。”古尚德那苍白浮肿的大脸上立刻布满了惴惴不安的神色,“我理过账,这些东西都是属于高家岭小队的,堆着生锈,不如折价分给个人使用。”他指着满院堆放的一摊摊东西惶惧地解释道。他一听高良杰讲这些“政策”之类的语言,就克制不住的心悸。高良杰那表面温和敦厚、不露声色的目光,也总让人感到有一种看不透的阴冷,他在那目光的注视下,脊背掠过一阵阵寒噤,膝盖和小腿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他想用手绢擦一下额头的汗,平静一下自己,但拿手绢的手在脸旁也像是拿着粉扑往脸上扑粉一样,明显地抖起来。
人群的骚乱平息了。
高良杰感到了这个变化,感到了人们目光的集中,他更有把握了。他很平静地看着古尚德。“现在改正了咱们过去的右派问题,落实了政策,咱们就应该更严格地要求自己,是吧?”高良杰对古尚德打量了足够的时间后,用商量的口吻说道。
一听这话,古尚德却低下头,沉默了。
高良杰感到了什么:“咱们要吸取过去的教训。”
古尚德抬眼看了看高良杰,开始一下下慢慢擦去脸上的汗水,手不抖了。
“过去那样搞运动当然是错的,但个人的教训也是有的。”高良杰更为委婉。
“我没什么教训。”古尚德擦干了额头的汗,脸色冷漠地说道。
人群震惊,高良杰也有些惊愕。二十多年来,高家岭的人从没有见古尚德顶撞过任何一个干部。
“不能说一点教训没有吧?”高良杰说。
“我没做错事。”古尚德有些倔强地说。看到高良杰还要张嘴说什么,他积蓄已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了:“我有什么教训?我没教训。该他们有教训。该你们有教训。”他手指着高良杰下巴激烈地抖着。
高良杰一瞬间有些愣了。
“爸爸,咱们走吧。”古尚德的女儿,一个俊秀的姑娘从人群中走出来,小声劝说道。
古尚德愣着神看看女儿,咽了口唾沫,激愤的情绪一下泄了气:“好,咱们走吧。”他目光呆滞地低下头,跟着女儿慢慢分开人群往外走。
人群又开始哄哄嗡嗡骚动起来。高良杰的威严在最怯懦胆小的人面前碰了个粉碎,人们也便更可以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不知是谁在这一片还带点犹豫不决的骚嚷中高喊了一声:“赶紧接着抬价吧——嗨。”
高良杰表面上不露声色,内心却知道:这要闸不住,冲开口子,整个局势连同他的权威就全垮了。
“你这样态度不但对自己没好处,也要害了子女。”他看着往人群外面走的古尚德,撂过一句似乎和善其实很厉害的话。他知道什么样的话能一句敲住古尚德。
果然,古尚德一下站住了,眼睛里露出惶然的神情。
“1948年、1949年在太原,那段时间你有没有一点教训吗?”高良杰和善地、甚至有些含笑地看着他说道。
古尚德在他的目光下哆嗦了一下。
“1957年你提的那些意见是对的,可你自己没有一点教训吗?给王秀丽的信呢?”
古尚德更厉害地哆嗦了一下。他又掏出了手绢,他的额头又涔涔流汗了。
“还有,那年正月初五的事,你应该多少有点教训吧?”
古尚德整个身子又像刚才一样剧烈地哆嗦起来。
一个人一生中总有一些说不太清楚的事情。而这往往就成了他的软弱点。1948年,十五岁的古尚德去太原考高中,稀里糊涂考进了阎锡山的一个什么训练班,刚进去半年,太原解放了,这是他第一件说不清楚的事情。王秀丽是他的前妻,1957年曾拿着他的信揭发了他,离了婚。他是在信中说了些情绪冲动而不当的话。可谁能保证夫妻间的每一句话都经得住政审呢?这是第二件说不清的事情。那年正月初五,炕火烤着了他在木器厂当会计的账本,烧掉了无关紧要的几页,这又是他问心无愧但又说不清楚的第三件事。
这三件事,是一般人根本不在意、不知道或者早淡忘了的事情,可高良杰却样样记得逼真。他对每个人隐藏在隐秘处的那点东西洞若观火。这正是这个人可怕的地方。他的大脑像个巨大的档案室,那里储藏着每一个和他有过关系的人的情况,包括每一个细节(譬如,古尚德在给他前妻信中的那几句不当的话,他能一字不漏地记住)。他每见到一个人,首先在头脑中就浮现出对方的履历表:姓名、年龄、成分、籍贯、政治面貌、家庭及社会关系、简历、历史问题、现实问题……这成为一种条件反射。凡是可以归入档案的那些情况,不管是谁的(社员、干部、同事、同学、上级、下级、朋友、亲戚、有过一次来往的记者、领导……),他总是一下就记住,从不忘却。在他头脑里,没有一个底细不清的人。古尚德明白:就连他过去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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