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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第2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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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猜他一定是哪个扔了锄头的农民,因为他像农民一样擅长找最当下的证据:“那你们现在就稀里哗啦的。”
  我没词了,他只是站在座位上翘首以待,甚至敢以屁股朝向我,我甚至只要动动方向盘的手脚他就要飞出。后来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嘿嘿了一下子。
  于是我老实地追赶着那股子黄尘。
  是的是的,我走过的桥多过他走地路,我杀死地人多过他费的子弹,可我的团长一早就说了,他们太年青,我们太苍老,生有时死有日,年青总会取代苍老。
  后来我看见那些像我一样苍老的,黄压压的一片,好几百个,车在路上,互相凶狠地摁着喇叭,看来打不了敌军便决定把同僚吵死。没车坐的人散在旁边的荒原,像摔碎的鸡蛋一样摊出淌黄的一大片。
  我这辆孤零零抢上来的车做了他们的尾巴。
  雏儿便欢喜了,拍着车也拍着我:“停停停停停!停啦!”
  我猛地一脚把车踩停了,我的同僚们看见我们这两个共军,便像一群羊里边被扔进了两头狮子,轰然一下便散向了平原,每个人都亡命地加快了步程。
  雏儿跳下了车。他穿得很单薄,跑在公路和荒原的接沿,跑得很招展,同时很招展地嚷嚷着:“别跑啦!不要跑啦!跑你们的鬼啊?”
  很多人回过头来,很多全副武装的人回过头来,好吧好吧,他们现在看清楚了,就两个人。
  我在茫然中扫了一眼,扫见车上的两枝枪,为了跑得快一点。他干脆是连武器也扔在车上。我反应过来,便开始猛脱身上那件狗日的棉袄。可不要一个赶不及被乱枪打死。刚解开几个扣子,我就看着荒原上的那幅奇观愣住。
  小雏儿爬上了一辆废在荒地里的卡车,爬上了它的车顶,开始对几百个看着他发呆地武装人员大叫。
  “不要跑啦!——从现在开始,你们都是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啦!”
  然后我看着一枝枝枪连着弹带扔在地上。
  于是我目睹了几百个久经杀场的老兵,向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投降。我只好捂着脸。把自己窝在车座上无声地恸哭,因为我很想我的团长,他死的时候我都没有这样想念过他。
  我的团长说,西进吧,不要北上……
  那雏儿满脸都是光彩,满脸开着花,端着一个洋铁杯装的热水,抓了两窝头,自己也不吃不喝,也不急着从奚落他的人中间过去——因为奚落他的人自己也搞不清这是赞扬还是奚落。
  奚落他的人自己都悻悻地带着欢色:“这家伙不得了。一个人,抓了三百多个。我们都不要干革命了,交给他一个,年把功夫共产主义了。”
  于是立刻就有了七嘴八舌的回应:“他不要脸嘛。我们全往前冲,他一个猫在后边拣洋落。跟火烧赤壁那会的诸葛亮似的。”
  说是雏儿,可皮老得狠,立刻就忙不迭地认:“嗯嗯,我是诸葛亮,我叫猪腾云!”
  立刻便有人表示反对:“十八岁个小孩子,你是夸他还是骂诸葛亮啊?”
  同时有人表示疑惑:“腾云驾雾的。你今天是不是抓了个大官啊?”
  那小子早想好了。我怀疑他在车上就想好了:“没多大点,不是将军。”并且他立刻转移了话题:“他会开车。”
  于是大家就艳羡着:“那可了不得。”
  我坐在远处。我裹着那件棉袄,呆呆地看着他们。我算是知道他们为什么总被我们叫赤匪了,我那团刚搭好的营地,被他们占过来就用,老实不客气。
  我回到了炮灰团,老的比兽医还老,小的比豆饼还小,我看见七个迷龙八个兽医九个蛇屁股十个不辣,这是幻觉,都是幻觉。
  小雏儿便在我旁边坐下了,顺手把热水递了给我,然后开始做他的思想工作:“我叫牛腾云,我大号是全连最长的,叫又腾云又驾雾,又叫腾了云驾啦雾。你叫啥?”
  我:“……孟烦了。”
  他拿了块石头在地上划,犹犹豫豫地好确定是哪几个字。我奇怪地看着,他立刻明白了我那眼神。
  牛腾云:“我识字的!我们指导员教认字!”他居然能找对了那几个字,然后笑成了一朵花:“烦啦!你叫烦啦!”
  他叫着烦啦,我像是被雷劈啦,我忽震了一下,然后抱住了我的头,蜷成了一团,那立刻被牛腾云理解成害怕的意思,他过来拍打着我。
  牛腾云:“没事没事。我连长说的,解放军叫兄弟,你们叫弟兄,拧个个就都是自己人。没别的事,窝头还热,赶紧吃,老乡送来的,开水赶紧喝,我烧的。”
  我只是蜷成一团,我知道我一生中遭遇到的第一个恶作剧将会延续到死。后来他拍打拍打我走了。
  我对着黑暗嘀咕:“你出来……你在哪?”
  但是我没看见死啦死啦,只看见黑地和星空。
  我身边有一捆根本还没及打开的铁丝网,我便看着星空与黑夜,在上边拉自己的手腕。
  我觉得有事,越想我越觉得我这一生真是有事。我的团长再不出现,我知道他一向的出现不过是我脑子里地幻觉,现在的溃败也不过是他种在我脑子里的幻觉……但是他再不出现。
  “嗳呀妈耶!他寻短见!”牛腾云在我身后大叫着,原来这小子没打算走远,他是去给我捧些老乡送的大枣过来,他扑了过来,枣扔了一地,我们俩撕巴,我挣扎着撕开我的动脉。
  牛腾云喊得吵耳朵:“妈呀妈呀有人想不开!”
  我们俩撕巴,后来他的一群战友涌将过来,将我死死摁住。虽说这战俘虏太多,上校团长值不得几个大子,可对牛腾云来说,这是他俘获到的最大的官,我是他的宝物,他的宠物。
  我终于决定放弃:“没事啦!没事啦!”
  他们还死死地摁着。
  我被绑在地上,手脚都绑着。一个大粗汉子坐在我旁边的美国弹药箱上,抽着他的中原喇叭筒,他询问地看着我并且误会了我的意思,把那只被他咬得全是牙印的喇叭筒往我嘴里塞,我摇头拒绝。
  牛腾云站在他身后,委屈得很。
  我是他们巨大的麻烦,从那以后我没放跑一次自杀的机会,每一次都被腾云驾雾给半路截获,最后他发现他弄来的不是个司机,是粽子。
  大粗汉就开场白:“我是你连长。”
  我嗯哼一声。
  大粗汉:“你这连排行老七,是七连……我说老哥,都说七连身经百战,只要抓十个你这样的家伙,身经百战也要炸营啦!你到底怎么想?”
  我连嗯哼都不嗯哼了。
  大粗汉:“有啥想不开的?老婆跟人跑啦?”
  也算是吧,我后来再没见过小醉了,但这犯不上嗯哼。
  粗汉就气得要死:“拖出去毙啦!”
  他也明摆着是咋呼,我没咋的,急了牛腾云:“这不行吧,遂他的心啦!连长。”
  粗连长就呼呼地:“就遂他的心吧。反动派。”
  牛腾云:“他不是反动派,他打日本鬼子。”
  粗连长就驳:“你牛眼睛看见啦?”
  牛眼睛没看见,可牛腾云花招多:“他穿了我们衣服,是自己人了。”
  连长:“他当我们自己人吗?”
  牛腾云:“穿衣服就自己人啊。连长你说的,七连拉了婆娘都不拉人。”
  连长就只好从侧面击破:“你有婆娘吗?”
  这时帐篷外边就喊起来了:“行军啦!行军啦!”
  连长:“咋办?”
  他们俩一块愁苦地看着我。
  无穷无尽的地平线在我的视野里缓缓移动,让我看它们看得发呆,我已经很远没机会看过这样的地平线。
  我被绑在驴子拉的小拖车上,舒舒服服的,车上除了一应杂物还给我垫了床褥子,很多人拿眼睛横我,我当没看见。
  我们这样行走大地。
  他们一路奔走,睡在路旁,他们只带几天的干粮,武器弹药就从我们手上抢,到哪都有老乡把新鲜的饭菜送上——我们就在这样的中原展开这样的决战。
  一个人气鼓鼓地看着我,边嘀咕着边走了过去:“他他妈的以为他是马克沁吗?”
  牛腾云就嘿嘿地笑,他一直跟在车旁,他要不这样盯着,我估计我早已经成功地把自己报销了。
  牛腾云:“我说,你是七连整第六百号兵,我可是四百零四号的,我是你舅爷姥爷那一辈的,你就给我长进点行不?”
  我哼哼着:“舅爷姥爷好。”
  牛腾云:“我说你消停点活着不好吗?干嘛非得学婆娘拿裤带子上吊?”
  那是丢人事,我扫了眼他的腰,他现在不用老提裤子了,我的皮带在他腰上。
  我:“把裤带子还给我。”
  牛腾云:“想得美。成全你啊?”
  我:“我腰细不系裤带子就掉啦!下次不拿裤带子啦!”
  牛腾云就不理这碴:“饿不?”
  我:“不吃。”
  还是那样子,走着,被绑着,被推着。
  我迅速成了七连一景,被绑着被推着拉着,在中原大地上追赶我残破的同袍们。耻辱的一景——”
  别连队的人过路,看着我哼哼:“这是日本山炮还是美国重机枪啊?长得也不像啊。
  牛腾云愤愤地回:“他不是玩意!”
  ……后来就成了过意不去的一景……
  牛腾云,换了个地,还是站在我车旁,看我一眼再回:“他碰巧了也是个玩意。”
  ……后来他们发现了这种独特性,我成了七连沾沾自喜的一景。
  牛腾云,换了个地,站在车边,骄傲地回:“他本来就不是个玩意!他是个人!——你们有吗?”
  我们在暮色下行走。除了我,我不用行走。
  行军永不停歇,撞上了就开打,我的弟兄们在我的兄弟们面前总是一触即溃。我知道我们早已苍老。
  枪声忽然席卷。几个打头兵栽倒在地上,到这时候就看出那破棉花胎子里包的都是顶尖的战斗人员了。瞬间就进了路边的地沟,牛腾云带着一个人过来把我从车上拖下,为了躲开弹雨,他们只好拖着我。
  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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