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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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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看着那帮人,褴褛的破败的衰弱的濒临绝境的,背着破烂,穿着破烂。
小书虫子冲我们笑了笑:“什么事?”
死啦死啦把我的脑袋拧了回来:“现在好些了?”
我小声地:“好些了。”
于是死啦死啦把枪还回到我手上。
我父亲:“带上我的书。”
我转身,去帮郝兽医打理行装:“别管他的书。”
死啦死啦:“没法管。背这些书,乌龟都追上我们了。”
于是我父亲起身,他现在倒很平静,他这种平静是用来折磨我母亲和我的。他对着我母亲。
我父亲:“你和那个孽障走吧。我不去了。”
我母亲轻轻震动了一下,但像她一向那样,没发表什么意见。然后我父亲坐下来,他的书堆不让坐,但他现在在书堆上坐了下来,我相信他现在不是耍赖而是要殉葬了,他已经确定我们不会带上这些累赘。
死啦死啦轻轻拍了拍我,我知道那是征询我的意见。
我:“不带。我们走吧。”
死啦死啦:“你会后悔。”
我:“等回去了我会后悔直到咽气,但是现在,走吧。”
然后我们俩中间拱出一张年青的脸。年青但是鼻青脸肿,鼻青脸肿但是义愤填膺——那条该死的小书虫子。
小书虫子:“那都是书吗?书要扔在这吗?”
我瞧了眼死啦死啦。我知道大事不好了:“关你屁事。”
小书虫子:“你们怎么能这样?这是书呀,都是书。”
我:“……滚一边去。”
小书虫子:“是书,不是别的,它们是书。本来就不看书啦,还要烧,还要禁。是书啊,做人要想的。想了才有书。这是书啊,都是书,这么多书,从黄河北背到黄河南,从黄河南背到长江南,从长江南背过湘江南,要多少人才能背到云南?你们怎么能这样?不能这样啊,这是书。”
迷龙轻轻地捅我:“卡住啦?脑袋瓜子烧掉啦?”
我:“关你屁事。”
我轻轻地摸索着我的枪,但我知道我不可能用点四五的子弹止住这样叫我脑袋快要炸掉的念叨。
这是书。小疯子说。没错,这是书。他这样的人。面黄肌瘦形如活鬼,背着沉重的书捆,被饥荒和战乱追逐。
我和阿译,我们俩看着那个瘦骨伶仃的长衫家伙,那个背着一道书墙,已经跋涉过不知道多远路程的家伙。
他看起来像再多走一步就要死掉,但他一直走出我们的视野。
我:“妈拉巴子。”
阿译:“……嗯,妈拉巴子。”
我和我目不识丁的人渣朋友们一起无情地嘲笑着他们——他们自以为他们在抢救什么?我恶毒地笑着,心里一边淡淡地泛着酸楚。
我呆呆看着眼前的小书虫子,他仍然在那里激烈地说着他的车轱辘话,他已经愤怒若此。他找不到更多的词汇来表达他的愤怒。和这些书的重要。
书虫子:“都是书全是书。中国人有想过的,中国人不能不想。我们不能光打仗。打完了就变成白痴。我们还要走下去的呀,带着书,想着走着,我们不想我们就完啦,我们不走我们就完啦,书怎么能扔在这,会被日本人烧了的……”
我父亲,他看到了希望,于是他用咳嗽和浓重的喉音来为书虫子帮腔,尽管他和书虫子完全不是一个逻辑。
我父亲:“都是孤本!”
书虫子倒卡壳了,他愣了一下:“孤本?”
我父亲便再次强调:“是孤本!”
我:“……见鬼的孤本。”
书虫子立刻为自己找到了出路:“孤本可以再印啊,打完了仗再印出来大家就都可以看到啦,就不是孤本啦。”
我小声地向他嘀咕:“……你懂个屁。孤本可以给他见鬼的该死的狭隘的占有的快乐……”
书虫子挠了挠头:“我不懂。”
我只好向自己嘀咕:“活人看着自己殉葬品的快乐。”
死啦死啦放弃了听我们争论,他掉头走开。
死啦死啦:“带上书。”
我们在山野里跋涉,我们——我们和那队红色武装,每个人都被我父亲的书捆打扮得像是苦大力,日本人扔下的那头牛帮了我们大忙,它简直背着一座书山,那两挂推车也帮了我们大忙。
世航和尚在前边带着路,他身边的克虏伯在做排头兵。
克虏伯摸着自己的肚子,瞟着世航和尚的肚子。
克虏伯:“你怎就那么胖?”
世航和尚摸着自己的肚子,瞟着克虏伯的肚子。
世航:“因为和尚吃素。”
死啦死啦从枝叶里探出望远镜,看着山巅之下,丛林之外。
日军的卡车在远远的路上冒着劣质燃油的烟——那是来追我们的,他们现在物资也紧张。
我:“追上来啦。”
死啦死啦没吭气,但面色并不好看,他回归队列时顺手纠正了小书虫子子弹带的背法,那家伙把三八大盖的背具背错了。
死啦死啦:“这样背要勒死人的。”
书虫子:“啊哈?是吗?”
我:“近朱者赤啊。”
被我提醒着,死啦死啦便从那帮红色家伙身边错开。他有些郁闷,但我们都宁可沉闷,也刻意地与红色家伙们保持距离。
第二十二章
日军的卡车行驶到这山弯处,然后就是“咚”的一声,那是又一发筋斗弹在发言,然后千奇百怪的枪声在夜色中响起,连火枪的轰鸣夹在其中也不显突兀了。
日军发着口令下车,显然这样乱哄哄的袭击他们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几个那种憋脚手榴弹飞了过去,身首异处地炸开,它倒是炸翻了一个,但也没更多的效果了。
然后那帮藏在路边山林里的袭击者便乱哄哄逃进森林。日军大呼小叫地追去。
入夜后死啦死啦杀了个回马枪,我们不准参与,他要求那帮红色家伙拿着最老旧的武器,去对越来越近的日军轰他妈几下。我真是很奇怪,对这明显能害死他们的建议,死共党也是掉头就去。
显然日军对这帮反抗者的老旧装备也知之甚详,哇里哇啦地追得全无顾忌。
我蜷伏在树丛里,回头看着郝兽医在照顾我的父母,喂给他们一些行军散一类的玩意,这样的远行实在够要了我足不出户的父母半条命。我担心地看着他们,直到死啦死啦敲打我的头盔。
我转过头。林子那边的喧嚣正越来越近,我甚至已经看得见日军毫无顾忌打亮的电筒和燃起的火光,小头目、世航和书虫子他们已在我们地视线里出现。
他们跃入我们的半环形伏击圈时,我们把更好一点的武器——从日军尸骸上收缴的武器扔给他们,我清晰地看见世航看见我们时有如释重负的神情——我们彼此并不是那么无条件信任。
世航:“阿弥陀佛,施主信人。”
我们一直把追击的日军放到眼前才开枪。
从火枪到冲锋枪。火力陡然提升了一个世纪,那小批日本冒失鬼在我们的火力圈里血本无归——死啦死啦又给自己挠了挠痒。
我们又在林子里奔命,我们仍然是苦大力,仍然没能摆脱我父亲的远香斋。
小头目在那惋惜着:“可惜了那些枪啦,拿不动啦。”
书虫子立刻便凶狠地嚷过去:“书更重要!”
小头目:“哦啦,嗯啦,啊啦,书重要,书最重要。”
克虏伯又在问世航这样的猪头问题:“野和尚,你做什么戴眼镜?”
世航:“和尚是好和尚。不是野和尚。”
克虏伯:“好和尚跟着这帮人乱跑?还杀人?”
世航:“和尚乱跑,是庙被烧啦。和尚在这里,因为投缘。和尚杀人,是有人杀和尚。”
克虏伯:“和尚做什么戴眼镜?”
世航:“和尚戴眼镜,因为总趴在地上念经。”
红和白到底有多远距离?一起打了一仗。不,两战,所有的距离再也无法保持,所有装出来的犊子全部完蛋。
不辣在我身后怪叫:“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我:“你吵死啦。”
不辣:“他骂人。”
放爆竹的便忙不迭地解释:“我只是说……”
不辣:“你不要说啦。”
但放爆竹的家伙就要说,他们这帮家伙有个共性,认死理:“我说啦我就要说完吧。我就是说。国军兄弟,你们很厉害。真的,突突突的成片的鬼子就滚下去啦。你们什么时候打过来呀?”
我也瞪着他,迷龙也瞪着他,丧门星也瞪着他,蛇屁股也瞪着他。
放爆竹的:“我说真的,你们有那么多机关枪。”
不辣:“我呸!”
蛇屁股:“这是机关枪吗?”
丧门星:“这可不是机关枪。”
迷龙:“嗯,我这个才是机关枪,他们那些个是他妈生,他妈生的废物鸡。”
丧门星:“什么什么?这是手提机关枪。”
书虫子也赶来插嘴:“那不还是机关枪?”
其实谁也不关心机关枪与手提机关枪的区别,傻子们只是在疯狂地岔开话题,岔开那个什么时候打过来的话题。
放爆竹的开始抱怨:“我问的是什么时候打过来。”
我(英语):“冲锋枪。”
放爆竹的:“啥?”
我:“这个不是机关枪也不是什么点四五手提式机关枪,这个是(英语)汤姆逊冲锋枪。”
放爆竹的继续抱怨:“我是问哪天打过来?!”
迷龙:“我呸!”
豆饼:“对,我呸!”
郝兽医:“打过来……嗯,很麻烦的。弟兄们说是不是?”
“嗯,不是随便的事。”不辣理直气壮地说,“烦啦你给他们长长见识。”
我只好清了清嗓子:“打过来……要有计划,那个叫全局。嗯,全局。知道吗?打过来,要大炮要坦克要飞机,还要有会用的兵,打过来……嗯,你们不要以为你们这样放着枪满山跑就叫打仗,这种土包子打法……”
死啦死啦:“用屁股想想再说话。或者我缝上你们的鸟嘴。”
于是我们都不吭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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