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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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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见他的铜钹鬼,倒好像我在北平的家里,见了他,尿还没撒第一件事似地。
  但是我跪了下来,“……爹。”
  我不想看人渣们,我不敢看他们。
  这是场乱子,从头到尾就是。
  我站在正房的庭堂里。我又是茫然加上了错愕的古怪表情。迷龙他们在哄堂大笑,能逮到我的洋相是快乐的。即使我平时嘴并不损,他们也不会放弃这个高兴的机会。
  我回身瞪着他们,我知道拿枪——尤其是上了膛的冲锋枪指着人是不对的,我转了身对他们把刺刀拔出来半拉。
  我父亲说:“了儿,请安。”
  我只好转回了头,两把椅子,一把坐着我那顺民的父亲,一把坐着我那还没搞清楚任何状况的母亲,我的母亲用一种和我同样的神情打量着我,一切亲情都在这样的狗屁仪式中完结,她倒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辣尖着嗓子:“了儿,请安哪。”
  我又一次转回了头,“你妈拉个巴子!”
  我的父亲暴怒地拍着椅子的扶手,但就连暴怒也是仪式般的做作:“颜面何在?体统何存?”
  我只好转回了身,面对我那个没什么亲情可言的仪式之家。我又跟自己别扭了一会,终于跪下,并且干巴巴念出那句我咒它八辈子祖宗的回家台词,“妈,了儿回来啦。”
  我的声音让我的母亲陡然瞪大了眼睛,她低了头瞪着我,瞪着一个连本来肤色都搞不清楚,浑身渗透着硝烟、火药、汗臭、血腥、土腥各种难以名状的气味,她面前的这个东西看起来比日军更加狰狞。
  然后她认出这原来是她的独生儿子。
  她瞪着的眼睛里又有了扩大的瞳孔,她晃了一下,我连忙扶住——我母亲吓晕了。
  郝兽医抢上来救治,丧门星抢上来掐人中,我的父亲在咒骂。
  不辣在哈哈大笑:“烦啦这个孽畜子啊!”
  我恼火地窝在后院,我发现老头子在这里居然还种了半个架的花,还收拾得很清幽,还在他最珍爱的几株花上挂了精巧的小对联,什么“桃花飞绿水,一庭芳草围新绿,有情芍药含春泪。野竹上表霄,十亩藤花落古香,无力蔷薇卧晓枝”什么“我愿暂求造化力,减却牡丹妖艳色”,什么“花非花梦非梦花如梦梦似花,梦里有花花开如梦。心非心镜非镜心如镜镜似心,镜中有心心明如镜”之类的屁话,我瞧了一会儿,拔出了刀子,慢悠悠地把那几株他最宠的每一片花叶都切成两半。
  传来了脚步声,我连忙把刀收了,但来的是死啦死啦,“你妈醒来啦。按说你该卸了这身再去,可最好不要。你爹说铜钹没驻日军,可巡逻队隔三差五会来一趟。”
  我:“最好再查一下。他说话……作不得数。”
  死啦死啦:“查啦,是真的——做儿子的不要这样疑心自己父亲。”
  从他眼里看,想说的也许更多,我不管这些,我转了身,继续我摧花的大业,“不去了,我妈没事的。郝老头子是久病成医,最拿手的其实就是治老年病。”我不愿意去看他那一脸笑容,我的家在别人看来一定就是个笑话。
  死啦死啦:“令尊有意思得很哪,也不打个招呼就把令堂扯出来,这样的乐极生悲跟咱们真有得一拼。”
  我没精打彩地说:“他没乐,只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炫耀的机会,虽说他从来没什么可值得炫耀。从来就这样子。小时候我病了,请中医来家治,他倒忽然对针炙来了兴趣,于是我成了试验品,一直被扎到半死不活地抱去看西医住院。”
  死啦死啦高兴得不得了,“有其父必有其子,一样半天吊的德行——你在干什么?”
  我慢慢地把又一片花叶锯成两半,“莳花。莳他妈的花。”
  死啦死啦就更加高兴得不得了:“我算知道你怎么老一副欠揍的样子了,从小熏陶嘛——你真没想到啊?”
  我:“真没想到什么?”
  死啦死啦:“真没想到自己会成了铜钹镇汪精卫的儿子。”
  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像一屁股坐上了刺猬的狗熊,我像刚被人抽了一耳光,瞪着抽了我耳光的人。
  那家伙则看了看我的手艺,拔出刀,干和我一样的勾当。我是百无聊赖,他则津津有味。
  家父现如今的身份,铜钹的伪保长。
  他不是铜钹人。连客居都不算,人们大概只是推一个倒霉蛋上去,接替被日军打死的上任伪保长。推他上去的人都被抓去修工事死光了,他倒还在这稀里糊涂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的团长,永远戳人最痛的地方。
  死啦死啦割花叶子割得那么高兴,我只好小声地抱怨:“你搞什么?”
  死啦死啦:“我们去抓几条菜虫放在花上怎么样?我不知道菜虫吃不吃花。”
  我:“不吃。不过后来我赶来几只鸡。”
  死啦死啦:“鸡连虫子带花一块啄了?”
  我绷着脸,我们割花叶子割得不亦乐乎,“嗯哼。”
  死啦死啦便赞叹着:“你可真是久经战阵。有今日之孟烦了,非一日之寒。”
  “从能够到桌子。我就往家父的砚台里注入香油,好让他想奋笔疾书污了宣纸。你呢?你这么乖僻。准也是和你爹打了十几几十年的战。”
  死啦死啦:“我能够到桌子时,我爹已经没啦。我也没桌子去够。我识字是趴地上识的,浮尘作纸,指头子做笔。为什么不说树枝子?因为戈壁草原找不着树枝子。”
  我知道他想告诉我什么,但我不想听,我甚至不看他:“哦嗬。”
  死啦死啦冷不丁又是一句:“你早就想到啦。所以你一路都坐立不安的。小太爷呵,伪保长家的汪小太爷。”
  又被刺到了,我往后跳了一步,咒骂:“放屁,放你娘的狗臭屁!”
  死啦死啦:“话是你自己说地。你老子从八股到西学盛了个满腹经纶,可就是一事无成,只会坐家大骂国家时局,军人战争。你明白得很的,祸事临头,除了嘴皮子什么不利。对自己都缩头的家伙一定缩头,往上冲的多是些把什么苦都吃透了的,干了一辈子活下辈子还是干活的。你跟迷龙他们混一堆不外是想沾个阳气,你不想缩头。你打五年仗啦,你会信只骂街地人能有顶着刺刀面事的勇气?有那种他早已做事而不是骂街。你明白得很的。”
  我把刀插回鞘里。站在那发呆,现在真是连泄愤这样的事也做得索然无味了。
  死啦死啦就给枪上着膛走开:“汉奸可耻啊。其心可诛,罪无可赦,天不行道我行之。砰砰两枪,两个。”
  我:“得得得得。你歇歇。”
  死啦死啦:“你怕呀?”
  我:“怕你个鬼。你才不会开枪。不过你会把我妈吓得再背过气。”
  死啦死啦就不把枪放回去,挥得我只担心他走火,那真能把我妈再吓背过去。
  死啦死啦:“这么好到手的正义不要白不要啊!只要动个手指头就有了。狗肉都做得到一——哦,它是动动嘴啦。咱们仗打不好。国治不来,至少还有本事逼全国人玉碎吧?哦,有半拉已经成瓦啦,那至少还有本事逼家里老的玉碎吧?”
  我:“行了行了,你放回去吧。”
  死啦死啦:“正义啊,伸手就拿到。你不要啊?”
  我:“好啦好啦,我阴得很,行吗?我就想在我父母坟头流点猫尿,全了孝名再了无挂碍地一路忠将回去,好不好?现在打个折扣,好不好?”
  那家伙终于把枪还回套,阴谋得逞地笑:“又吹上啦。你要真这么想我请天老爷把你劈啦。”他现在总算是认真了:“孟烦了啊,认识不短啦,我第一回看见你做件人事,就不要再掺水啦。我们来了,就真是接二老回去尽孝的,孝是天经地道的东西,不是你这人渣子死要面子装出来的一脸正义。”
  “嗯哪。”我闷闷地说,又闷了一会:“谢啦。”
  这时候我们听见一个女人的哭声,隐隐约约地压抑着。
  死啦死啦:“你妈喜极而泣啦。”
  我:“不是我妈。”
  我家老子瞪着窗花子,木讷多年的表情挤出了一个表情,做诗的激情和能为他是早就没有啦,但至少还有背诗的能为。所以他转了身,对了我们,吐了口气开始咏哦。他永远给自己做成这样一种错觉,他是世界的正中心。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等待一个表演。
  我父亲:“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我的父亲站在书堆中间,书用油纸包着,大部分连包都没开,从墙根一直堆往天顶,他旁边的几个书架子也是这样堆着。
  我的人渣子朋友们挠着头,干瞪着眼,不知道这老头子又发的哪门神经。
  我吁了口气,脚真是连走带站地快要断了。我找个书堆坐下等他表演完。
  我父亲:“咄!休坐!”
  我只好又连着我十几公斤从未敢解下的装备站起来,以便我父亲继续表演。
  我父亲:“……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事情想开了就简单,父母当然愿意跟我们走,铜钹已经快成死镇了,而且我相信他们也一直是望穿秋水,直到绝了再见我的念头——这部分简单,但是就家父来说,简单之后,通常必是复杂。
  我父亲:“走啊走啊。人生皆虚妄,恩爱痴人逐。速速地走!”然后他平和淡定地说,“只是把书都带上。”
  我焦心地在屋里踱着,几乎绊倒在书堆上。
  迷龙:“我……!”他大概也已经被我家的气场搞到不敢太粗口,于是只好打量眼前的一堆书,那堆书从他脚下一直堆到要他仰头,“……妈妈耶……”
  豆饼在做一种尝试,他试图背上了一堆书包后还能站起来,结果是他仰在地上,像一只被翻过来的乌龟一样挣命。
  豆饼:“迷龙哥迷龙哥!”
  迷龙头也不回地在绑另一堆书:“翻着吧。我去找只母乌龟来跟你配对。”
  死啦死啦也在挠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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