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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5年第3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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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开微机,噼里啪啦敲击键盘,淡绿色字像小鬼跳出来。瓦屋纸窗,青灯黄卷,古砚羊毫,几千年历史辉煌!你用这个玩艺,不亵渎祖宗?我心生愧疚,俯视国际通行的101键盘,忽然发现:B有两个肚子,C似月芽,D若半圆月,O如满月,G像一个胖子坐在沙发里,H像梯子,E仿佛一只耙,J在荡秋千,R是一位将军迈着稳健的步伐,K像一位衰弱的老人,L是河边一棵树,U像一只古色古香的陶罐,Q是坐在尾巴上的人。谁说只有汉字象形?人类各式各样的文字都有人性!我们是坐在尾巴上的人。 
   
  九、雪埋沙屯 
   
  乡亲们被眼前的惨景惊呆:伍老爷子新坟周围,践满狼爪印。狼们用嘴拱,爪子扒,疯狂折腾一夜,将坟堆扒平,棺盖裸露出来,木糟糟稀烂。细狗死在坟前,剩下头颅白骨,一摊皮渣。狗哭新坟,细狗彻夜哭老主人,被恶狼们活活咬死。伍士堂浑身狂抖,鬼一样嚎起来! 
  伍士堂和皮洛一回回奔沙山,都扑了空。只得按住杀心,等待冬季。到那时,狼群在蒙族猎骑围剿下,被迫从草原退出,麇集在沙漠里。伍士堂坐在镖局台礅上,擦拭猎枪,瞄枪管,勾扳机,将一大包子弹挨粒捡出来,含嘴里,咕涌一会儿,“噗”地吐到掌心,用丝布擦亮。屋顶蜘蛛网颤悠悠垂下,黑蜘蛛精坐在八卦阵中,像个小老头。 
  辽西秋脖子短,老天说变脸就变脸,刚立冬,大地冻得龇牙咧嘴,一条蛇一样的裂缝爬到伍家门槛下,像要进屋暖和。孩子们耍戏追撵,一个小崽子忽然不能动弹了,哭起来!大人以为陷进地缝里,慌慌嚷道:“崴脚了?”奔过去,孩子的鞋粘在冻土地上了。 
  天,浑浑沌沌,大雪狂舞。从内蒙高原压过来的北风,将山上的雪扫下来,雪崩般飞向沙屯,雪雾激溅,什么也看不见了。第二天早晨,我被枪声惊醒,起身出去,门推不开。两脚蹬地,像牛抵架使劲拥,蓦地钻心疼,瘸腿伤力了。我找到根铁钎,楔进门槛间隙里,一点点撬,门渐渐走动,开了:眼前全是雪。我感到恐惧,屯子被雪埋住了。 
  我用锹将雪往两侧撮,经过一夜,雪硬了,能立住,渐渐挖出条半人高通道,有点气闷,竟出汗了。我估摸方向,朝上屋厨房挖去,门板露出来,一拽,门开了,厨房静悄悄,西屋没人。我拽开东屋门,也是空的,大红色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上撂双水绿色拖鞋,柜上香炉青烟袅袅。我头一次进胭花的闺房,在炕沿坐下,发现炕里横着两个枕头,愣了愣,忽然想起,另一个是甜丫的,笑了。我这么大岁数了,这是干啥!忙溜出去。 
  人都上哪儿去了? 
  推前门,门轻易开了,竟是一条更高的通道,能直起身。我走出去,走到街上,各家各户都挖开通道,与主街连在一起。老乡们抄着袖,在雪洞里进进出出,串门子。这是我在边地遇到的最奇特的景观。倘若雪下个不歇,气温猛降,小小的沙屯,会不会变成冰冻的标本?那里面的一切,将不可思议,栩栩如生。 
  雪洞前方,红得耀眼,胭花和甜丫朝我走来。胭花穿红花棉袄,甜丫戴红布棉手帕,一根红带子从脖后绕过来。乡间喜欢红色,娃娃红肚兜,老汉红裤腰,去祟压邪。胭花脸腮鲜红,嘴里呵出白气,看见我,一拍巴掌:“要死了!把后院一个大活人给忘了。” 
  我本来有点生气,笑了,问:“胭花,你爹哪?” 
  “上山了。” 
  我一惊! 
  原来,一大早皮洛就找上门,叫唤:“伍士堂,快走啊!” 
  凹锅堵在门口,说:“这阵儿上山,疯了?” 
  皮洛说:“没事!山头的雪,都叫大风扫下来了。” 
  凹锅说:“要去你自个去。” 
  皮洛眼里没有老娘们儿,冲屋里喊:“伍士堂,你他妈的忤逆呀!” 
  伍士堂检查完全村雪道,刚歇下,忙蹬上棉皮鞋,戴狗皮帽,走出来。他望着吵吵巴喊一蹿老高的皮洛,眨闪眼睛,双手惶惶地提了提后裤腰。老爷子坟被糟蹋的惨景,折磨得伍士堂心碎肉颤,一下苍老许多,连性体都变了。皮洛疯疯癫癫,替伍老爷子报仇的劲头,比他亲儿子还狠!在伍士堂面前,皮洛特别仗义。 
  伍士堂去镖局摘枪,胭花在里面,把门插上了。隔门说:“爹,今个别去。” 
  伍士堂拽门:“这天上山,能码着狼爪印。” 
  凹锅说:“死人要紧,活人要紧?” 
  皮洛恼怒道:“我自个去!”扭身便走。 
  伍士堂急了:“胭花,开门。” 
  甜丫也在屋里,稚嫩的声音异常冷静:“干娘,放他们去吧,舍他们个孝心。” 
  胭花愣了,这话,太不吉利!气得脸煞白,狠瞪甜丫。 
  伍士堂上去一脚,噗嚓,门板踹掉一块,把手勾进去,拔开顶门杠,跌跌撞撞奔向对面墙壁,胡撸下一条枪,扔给皮洛,又够下一条枪。 
  胭花呜呜哭! 
  伍士堂骂:“操你妈!嚎丧啊!” 
  凹锅气坏了:“畜生!她是你亲闺女!” 
  伍士堂持枪对准女人:“再他妈啰嗦?!” 
  凹锅不怵他,扑上去一推:“甭拿破烧火棍吓唬人!” 
  “砰!”猎枪响了!梁柁伤疤累累,蜘蛛网没了,黑蜘蛛精被一根丝倒吊着,像小人一样在老屋里悠荡。 
   
  十、我存盘红灯亮了 
   
  从高空俯视,浩浩荡荡的沙脊敷一层薄雪,像鱼刺骨标本。伍士堂和皮洛顶风走,北风刀子般刮脸,衣裳掏空了。 
  “畜生!它们敢糟蹋我的祖坟!”伍士堂的咒骂声,冻得硬邦邦。 
  皮洛“吸溜儿”抽回鼻涕。 
  伍士堂恨恨道:“这仇不报,我在沙屯没法活了!” 
  “女人活的是屁股,吸溜,男人活张脸。”皮洛说。 
  “忘揣棒酒了。”伍士堂说。 
  阴晦的天很低,云海汹涌,仿佛伸手就能搅得哗哗响。风压得他们俩猫腰弓脊地走,风扫残雪,狼脚印似鸟儿爪痕。两人码着狼线走……狼爪印踅下沙脊南面的沙坡,滴滴拉拉,洒向谷底深处。伍士堂和皮洛站住,风掀得他们颤悠,往下瞅,一阵晕眩,谷底卧满黄乎乎沙丘。狼群蛰伏在暖和的沙窝里,若打响枪,狼群四散逃窜,再包抄过来,就防不胜防了。 
  伍士堂撒目脚下,沙山被严寒冻得貌合神离,裂缝们像蟒蛇一样从深处爬上来,咬在一起。这些深不可测的裂缝,是时间的腹脏,没有十个八个冬天,冻不出来,又凑巧汇聚在一点上,孕出“沙眼”。天意!伍士堂不敢对着沙眼喊叫,甚至不敢大声咳嗽,心里供上炷香,胸腹紫雾袅袅,慢慢直起身。 
  皮洛明白,他得下去趟窝儿,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皮洛想,我跟伍士堂说点啥,心里憋得慌。伍士堂朝他点点头。皮洛端枪走下去,他没能想起说啥。皮洛顺斜坡仰身走,耳边风小了,脚底绵软,沙坡不硬了,腿却发软,他想一屁股坐下,闭住眼睛往下出溜。他觉得呼吸紧,脖颈难受,恶狼咬住他的喉咙,乱糟糟狼毛扎进嗓子眼儿,腥血呛得他喘不出气。他一挣脖颈,仰起头,目光竖直地飞上去,伍士堂站在高高沙脊上,黑洞洞枪管对准他。皮洛一惊,拿起个儿,端着枪,朝下趟去…… 
  蓦地,几十只狼从起伏的沙窝里跳出来,嗷嗷怪嗥,黄沙白雪漫坡飞扬。皮洛扭身,兔子似朝上蹿。狼们撵上来,黄乎乎脊背波浪起伏。公狼跑在最前面,伍士堂瞄准它。公狼犹豫一下,他们认识。狼们像退潮一样刹住。皮洛跃上沙脊,瘫坐在伍士堂身后,狂喘。狼们定格瞬间,又汹涌奔腾起来。伍士堂俯视狼群,朝沙眼处狠狠跺脚,立时激起沙崩!悬崖似沙坡倾坍,轰轰声如闷雷,沙雾迷蒙。伍士堂和皮洛眼瞅谷底潮涌般升高,狂奔的狼群被淹没,消逝了。 
  伍士堂和皮洛望着面目全非的地貌,发愣!沙峰和天空融在一起,混混沌沌,夜雾从远处翻涌过来,气温急剧下降。伍士堂说:“走吧。” 
  皮洛双手死死攥住枪,左手托枪身,右手勾扳机,这个姿势,打他屁滚尿流逃上沙脊后,一直没有改变。两人心急火燎地赶路,沙漠脆硬,像踩在冻牛皮上,咕嚓、咕嚓响。左脚比右脚的步子小一丁点,人都是这样走路,夜色沉沉,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出,渐渐绕起圈子…… 
  伍士堂催促皮洛:“快走!” 
  皮洛挪挪蹭蹭。 
  伍士堂说:“你他妈快走呀!” 
  皮洛不吱声,仍旧磨磨蹭蹭。 
  伍士堂忽然发现,自己走得挺快,皮洛并没有被他拉下。邪了!心里惊疑:早该下山,进屯了。咋还在沙山里转悠?他恍然明白:鬼打墙。一下泄了气。 
  天上隐隐传来战马嘶叫,金戈碰撞,古人呐喊声,曹军与胡人那场恶战又在空中重演。夏季,沙屯人会成群结伙跑到沙山上,守夜,等候偶尔出现的奇观。伍士堂愣怔,问:“听见了吗?” 
  皮洛呜噜句啥。 
  伍士堂扭过头,毛骨悚然!皮洛脸上敷满寒霜,像长出一脸白毛。气温该降到零下四十度了。伍士堂不吭声了,和皮洛一起,默默地走,走……不敢停下。 
  天空偃旗息鼓,黑云汹涌。皮洛蓦地惨叫起来,甩掉枪。手被冰冻的铁粘住,一拔,皮粘在枪管上,满手血。这一声喊叫,嘴丫撕裂,鲜血淋漓。皮洛看见了爹!爹的头在黑云里若隐若现,冲儿子狞笑。那年,皮洛才十二岁!边区大灾饥馑,家家断粮,肠壁浮满野菜青丝,肚子透明。小皮洛跟爹,跟一伙饿绿眼睛的鬼,抢走镖局的枪,闯进死漠。 
  他们走到沙漠尽头,没有看见一只野物。长肉的狼们退出沙区,躲进草原。不能往前走了,那边是人家的地盘,追撵一只野兔,动响枪,准会激起一场恶战,这个世道疯了!他们也没有力气往前走了,那个世界太大。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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