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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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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士离开后,仿佛有人想说话,殿内突然有人开口,却是郑彦。
  “各位我大陈未来的中流砥柱。”郑彦诚恳道,“答卷时请莫要议论,否则殿试当场血溅五步,我们也不好朝陛下交代。”
  段岭“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取过一张纸,提笔蘸墨,开始作答,写下第一行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大陈的问题,归根结底,一是国土的问题,二是土地的问题。上梓之盟辱难多年,北方胡族频繁进犯,几乎已将大陈掏空。南方积弊已旧,百姓失去土地,颠沛流离,阶级分化,贫富悬殊,田产须得重新分配,攘外安内乃是当务之急……
  时间飞速过去,段岭起初想将会试时自己的第一份答卷再复述一次,后来认真想过,反而从两年前的上京之战开始说起。
  父亲为什么会死?是谁杀了他?
  如果先帝还在,今天又是如何一番局面?
  在这两年中,段岭学到了太多,甚至连父亲的反对者的论调,也可以平常心视之,打了这么多年仗,军队源源不绝地送去北方与外族交战,旷日持久,打了辽,又来了元,他看到了父亲的丰功伟业,且对他的崇拜之情未有丝毫改变。
  但他也看到了一路上中原百姓的饥荒、西川的国力亏空,与江州的士族态度。
  大陈需要像父亲那样的人,也需要另一个人,来维系这架日久失修的马车,令它不要再在任何冲击之下散架。
  段岭开始懂了当年李渐鸿对自己寄予的期望,他叫自己为“陛下”,不是一句玩笑话,他是他黑暗里的一盏灯,是他渡过茫茫长河的那艘船。父亲此生只能打仗,那是他的职责他的宿命,至死方休。
  而自己的职责,就在这里,在纸上。
  “你总是看着他做什么?”武独的声音突然从西北角响起。
  考生全部一顿,段岭一怔,没有人应答,也不知道武独说的是谁。
  “再看他一眼。”武独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回荡,“莫要怪我拔剑了。”
  所有人心脏狂跳,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出现郑彦口中的“血溅五步”,等了一会儿,武独不再说话,众人方继续答卷。

  ☆、第122章 积怨

  又片刻,四大刺客开始巡逻,各选了一条道,在案几旁走过。
  殿试时间将近一日,接近正午时热了起来,侍女便挨个案几放上木杯,注满茶,并从托盘中取出点心,放在案旁。段岭口渴得很,却不敢喝。武靴在他身边停下,躬身放下一杯水,并将原本的水收走,段岭顺着那人的腿朝上看,见是武独,便把水喝了。
  武独又倒了一杯,段岭不敢多喝怕憋尿,又提笔继续写,写着写着,竟已不知时间,沉浸于过往的回忆之中,那些时光里的久远印象,牧旷达堆叠在书房中积聚如山的奏折,逃亡时的百姓……尽数扑面而来。
  落笔,一笔转折,段岭的眼泪落下,滴在纸上,洇开了卷末最后一字的墨色。
  他抬起袖子,擦了下眼泪,搁笔,吁了一口气,这份殿试卷子,仿佛耗尽了他毕生的力量。
  那一刻他的内心安静无比,只沉默坐着。及至日头西斜,朝殿内投入一道金红色的光,第四次敲钟,内阁大学士前来收卷,段岭才如释重负,抬起头,忽然看到了蔡闫。蔡闫正坐在殿内高处,不知何时来的。
  彼此相对,蔡闫正死死地盯着他看,段岭最初的震惊过去,恢复镇定,朝蔡闫微微一笑。蔡闫也朝他一笑,笑容里带着莫名的滋味。
  “各位辛苦了。”蔡闫说。
  考生们又纷纷拜见太子,且是跪拜,段岭站在满殿考生中,与蔡闫对视。数息后,段岭一整长袍,毫无障碍地朝蔡闫下跪,拜伏在地。
  “平身。”蔡闫答道,便转身走了。
  “各位贡生。”太监道,“请到侧殿内用过晚膳再行离去。”
  蔡闫走后,殿内考生方彻底松了口气,段岭直接到郑彦面前去,说:“郑彦,我有事求见陛下。”
  “武独已经说了。”郑彦说,“稍后你们到御书房外来,我带你进去。”
  段岭一扫殿内,又看见郎俊侠还未走,在与内阁大学士说话,便道:“乌洛侯大人,有事相谈,晚生在长廊中相侯,请。”
  郎俊侠仿佛略觉意外,段岭说完便先一步离开英和殿,进了殿后回廊。武独正坐在栏杆前喝水,等段岭。
  “去吃点东西?”武独问。
  “等会儿。”段岭答道,与武独并肩坐下。
  “考得如何?”武独见段岭脸色不大好,以为他考砸了。段岭却还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尚未出来,听到这话时,回过神,朝武独说:“你说过,你要带我去很多地方。我想去邺城。”
  “去。”武独答道,“我去收拾东西。”
  武独没有问为什么,仿佛只要是段岭决定的事,他就全无条件地接受。
  “你不问我怎么动了这个心思吗?”段岭有点不安,问道。
  武独答道:“你能守住潼关,自然也能守住邺城。”
  段岭却知道并非这么简单,上一次只是去杀人,保护住潼关是靠运气,自己虽曾经熟悉兵法,但要真正带兵上战场,却又是另一回事了,他还有点犹豫,武独便不说话,静静看着他,待他下决定。
  这时间郎俊侠出来了,他沿着长廊走来,武独侧头,看见了郎俊侠。
  “他来了。”武独说。
  段岭从思考中抬起头,也看着郎俊侠。
  他还是那个模样,仿佛从未有过任何变化,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如同一块美玉,就是段岭记忆中的那个人。
  段岭起身站到长廊中,朝他走去。
  “什么事?”郎俊侠说。
  “有话对你说。”段岭沉声道,他慢慢地走到郎俊侠面前。
  两人之间的时光仿佛凝固了,彼此沉默对视。
  郎俊侠动了动嘴唇,仿佛想说点什么。
  段岭却抬起手,给了郎俊侠一记重重的耳光,“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声音在静夜中回荡。
  郎俊侠被打得侧过头去,左脸通红。
  “你的族人。”段岭低声道,“一名老妪,被带到西川,又被带到江州,她不会说汉语,平时想必也不与邻居说话,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唯一的依靠只有你,你却对她置之不理,只给点钱便了事,也不托人照顾她,让人陪她说说话,知道我怎么看出来的吗?”
  武独站到段岭身后,以防郎俊侠动手,但郎俊侠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安静地站着。
  “发大水的时候,周围住的人都撤了。”段岭小声道,“没有人带她走,为什么呢?想必是大家知道,她是你的家人,不想惹上麻烦,是以都不管她,对不对?”
  “没有人看护,没有朋友,没有亲情、人情。”段岭说,“原因很简单,你不想让她与任何人交谈,一切事情,尽可能守口如瓶,对吧?”
  “这就是这记耳光的缘由,你记清楚了。”
  “我知道你不想让人与她交谈,免得被套问出什么底细。”段岭临别时,最后朝郎俊侠说,“但我把话放在这儿,你最好善待她,否则待我入朝为官,第一件事就是参你一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枉为人臣,别说上头是你安放的人,哪怕你自己当皇帝,也要被天下人指责。”
  月亮升起来了,唯独郎俊侠还站在走廊里头。
  转过御花园,段岭打过郎俊侠,手还不住发抖,武独却道:“妈的,好大的胆子,老爷都被你吓住了,掴耳光怎么回事?”
  “我是……真的气不过。”段岭答道,“尤其是看到费连氏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露台上的时候……”
  这道理武独知道,昌流君也知道,只是大家都不想说,大家都不喜欢郎俊侠,正因如此。
  “他这人向来寡情薄义。害得……”武独想了想,转了话头,问:“饿了么?今天没有郑彦的饭菜了,牧磬让我带你去皇后那儿吃,走吧。”
  段岭的手微微颤抖,武独却牵起了他的手,段岭的内心这才慢慢安定下来,想到武独后面没说出口的半句话——郎俊侠寡情薄义,害得被他带大的段岭也寡情薄义。
  可是刺客是不是本来就应当是这样?反观之武独才不像个刺客。段岭还没见过郑彦杀人,倒不大好评价,说不定郑彦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而昌流君下起手来,毫不含糊。
  然而郎俊侠就真的寡情薄义么?段岭禁不住回想起小时候,上京的风雪夜,郎俊侠躺在榻上,身受重伤之时。无数个片断纵横交织,让他觉得郎俊侠是有感情的。
  父亲到来,郎俊侠离开的那一天,他还抱着他,不想他走。
  一晃就是这些年头了,方才那一巴掌,仿佛打掉了段岭积聚已久的怒气,现在想起来,心里反而空空荡荡的。
  来日若获得了属于自己的一切,我会下手杀他,赐他一死么?
  段岭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一夜里却忍不住想了起来,到时候不必自己动手,郎俊侠都必须死,就算自己赦他,朝臣也决计不会放过他——然而他却不愿看到郎俊侠死在自己的面前。
  哪怕有人悄无声息地杀了他,再告诉自己,郎俊侠失踪了,逃了,亡命天涯去了,这样他的心里都会好过一点,仿佛只要不亲眼看着他在面前死去,他的那些回忆就都还在,离开浔阳后,那短暂的幸福与新天地,不再显得像个笑话。
  殿内:
  “你就是王山吧。”牧锦之悠然道,“磬儿天天念着你,念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段岭忙朝皇后行礼,牧锦之说:“牧家的人,在我面前不必多礼,去把晚饭吃了。磬儿考完试就喊头疼,方才刚让他睡下,他让你来了喊他。”
  “不必喊他了。”段岭答道,“让他多睡会儿。”
  “正是这么一说。”牧锦之嫣然一笑,朝武独道:“你也去用饭。”
  武独点头,却不离开,在旁守着段岭吃饭,牧锦之也不勉强他,坐在榻上,看宫女用笔墨描一个小小的走马灯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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