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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第1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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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面上千帆竞渡,武独几下升起帆,将帆索绕了几圈,随手一挂,上前与段岭并肩坐在船头。
  “好美。”段岭说,“我们要去哪里?”
  “去海角、天涯。”武独说,“去吗?”
  段岭突然感觉很累很累,却很开心,尤其是看着碧朗长天与广阔江面的刹那,只觉天地之美,尽在于此。
  “去。”段岭答道。
  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靠在船头。
  “回去你就要当皇帝了。”武独说,“兴许咱们会很久很久,才能再出来一次。”
  段岭明白武独的心思,拿到了证据,距离他回朝的大计更进一步,在会试结果出来以前,留在江州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小船驰过江面,进入狭隘的水道中,再一路北上,两岸俱是崇山峻岭,美不胜收。武独脱了外袍,赤脚卷起裤管,在船尾撑船,遇见行舟的渔商,便买了些食物。段岭则找到一个炭炉,在船头升起火,煮鱼汤与焖米饭吃。
  他没有问去哪里,渐渐地觉得,如果这一生都这么过,倒也无妨,人如浮萍一般,浪迹天涯。大千世界,人间百态,俱化为纵横错落的飞鸟,在高耸的群峦下散开,一切都变得如此简单。
  夜里下雨时,段岭便与武独睡在船舱里头,听着外面雨点落在江上,探头去看,只见江面上白色水花万点。
  风起云涌,乌云散尽之时,两人便躺在甲板上,身周是千里如镜江面,眼前则是万顷星河。
  如此两日过去,第三天,段岭打了个呵欠醒来时,武独已撑船靠岸,抵达群山的偏僻处,面前是一道青石板路,通往山峦尽头。
  “这是什么地方?”段岭问。
  武独抬头仰望,沉默片刻,说:“我背你。”
  “一起走吧。”段岭问,“拜佛吗?”
  “到了你就知道了。”武独似乎有点紧张,朝段岭说。
  两人沿着青石阶一路上去,青石阶日久失修,石头上满是青苔,到得峭壁前又有栈道,蜿蜒盘旋,通往山野深处。当段岭看到一处山门时,便终于知道了武独为何带他来此处了。
  面前有一头巨大的石雕白虎,栩栩如生,面朝山下大江与层云缭绕的中原世界。

  ☆、第112章 芳菲

  就在石雕背后,天梯相连的尽头有一广阔的平台,平台后又有日久失修的、砖石垒砌起的楼阁。平台上十分安静,人迹罕至,爬山虎沿着平台下的万丈石垒直攀上来。山中不知岁月,仿佛悠久的时光都在这儿凝固了。
  “这是你练武的地方?”段岭问。
  “对,这里就是白虎堂。”武独答道,与段岭拾级而上,来到殿前,高处悬挂着摇摇欲坠的匾额,上书三枚古篆文“白虎堂”。
  “晚上就住这里。”武独说,“山里头可能还有点冷,不过我想……”
  “没关系。”段岭答道,并站在殿前,伸了个懒腰,面朝外头的青山与缥缈云雾,大有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之意。自从离开江州伊始,这是他真正脱离了一切顾虑的几天。在这里他不必担心有任何人来杀他,也不必担心说错话引来杀身之祸,他们可以熟睡,把一切都放松下来。
  他回头看了眼武独,武独正在扫殿内的砖石路,椅子上有个鸟窝,他便将鸟窝拿起来,将椅子擦干净,复又放回去。
  “哎?”段岭看到有什么小动物的身影在柱后一闪,便快步过去,见是一只松鼠。听到脚步声,松鼠便停下脚步,回过头,迟疑地盯着段岭。
  “山里头的动物不怕人。”武独解释道。
  “还有人在这里吗?”段岭问。
  “没有了。”武独说,“当年就只有我、师父、师娘和师姐。”
  段岭想起丧生于上京的寻春,叹了口气。武独打扫完毕后,又说:“段岭,来,让虎神见你一面。”
  段岭走到殿内中央,抬头看,见里头供奉的是一只汉白玉刻出的白虎,双目中似乎镶过宝石,却早已不见,想来是被贼给挖走了。虎雕背后则是残破斑驳的《千里江山图》壁画,壁画上亦镶了七枚汉白玉棋。
  “白虎堂一十七代弟子。”武独朝那白虎雕塑说,“毒系传人,今白虎堂掌门武独与中原皇室太子前来。”
  段岭不由得心中一凛,站直了身体,武独长身而立,身材挺拔,左手掐着武诀,搭在右手上,行了一个特殊的礼节,朝觐白虎,说:“祈求白虎星君护佑……”
  “叫什么来着?”武独又朝段岭问。
  “什么?”段岭问。
  武独说:“名字。”
  段岭:“……”
  武独:“……”
  “有你这样当掌门的吗。”段岭哭笑不得。
  武独叫苦道:“那天都被你吓傻了,怎么记得?快说。”
  “李若朝觐。”段岭上前一步,知道白虎乃是兵杀之神,掌管天底下所有的杀戮之事,躬身道,“愿我大陈战无不胜,攻无不克reads;医嫁。”
  武独笑了起来,朝那雕塑说:“祈求星君护佑大陈太子‘李若’顺利回朝。”
  两人各自说完,一起安静抬头,看着失去了双目的白虎雕塑,一阵穿堂风呼啸着从殿后灌进来,又从前殿冲了出去,带起二人衣袍,仿佛猛虎穿过山林,树叶哗啦啦直响。
  “它的眼睛去哪儿了?”段岭朝武独问道。
  “不知道。”武独说,“从我记事起就没见着,想必是被挖走了。它的眼睛虽看不见,耳朵却听得见。”
  段岭心想似乎也对,这阵风也许就是它的授意。
  这辈子里头,段岭再没有比现在更闲的时候了。当天下午,武独又沿着石阶下去一趟,把船上的被褥与食物搬上来。段岭要帮忙,武独只让他歇着,把东西放在平台上,便又转身下去船里取东西。
  白虎堂有一后院,院落中分东厢西厢,中院乃是武独的师父与师娘当年所住之处,段岭看到一个炼丹炉,炉里还有凝固的朱砂与漆黑的混合药物。西厢是寻春的房间,推门往里看,全是蛛网与灰尘,什么也没有。东厢则是武独的房间,一张床,两个木架子,俱是旧物,还堆着不少被虫蚀的古书。
  “太可惜了。”段岭说,“这么多珍贵的抄本,居然变成了这样,就不怕失传吗?”
  武独从殿后的溪流中打来了水,卷起袖管,在院内打扫,说:“人都没了,功法失不失传的,也没人在乎了。”
  段岭问:“这里头是什么?”
  “师父当年炼的药。”武独说,“他一直在求长生,想得道成仙,原本好好的,吃多了以后,武功也不行了。京城告急那几年,他带着师娘,匆匆忙忙下山去驰援,本来是能全身而退的,不知吃了甚么混账丹药,一时提不起气来,被辽兵射死了。”
  “葬在哪里?”段岭说,“去上坟么?”
  “衣冠冢在后头。”武独说,“当年京城被辽人攻陷后,师姐托人捎回来的,空了再去吧,不急在这一时。”
  段岭帮武独一起收拾房间,武独说:“里头的东西都不要了,扔出来吧。”
  段岭说:“不不,太有用了。”
  “我脑子里头都记着呢。”武独说,“莫要去乱翻,灰尘多,翻了打喷嚏。”
  段岭惊天动地地打了十来个喷嚏,才把武独的书重新归置好,放在架子上,预备空了抄录一份,也好保存白虎堂的技艺。时近黄昏,武独收拾到一半,又去生火做饭给段岭吃。
  段岭一瞥武独忙碌的身影,那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想起记忆里的那句话:总有人会不计一切,无论你是谁,来对你好。如果我不是南陈太子,武独会带我来这里么?
  段岭想了想,觉得应当是会的。
  他看到房中架子底下有个古色古香的旧箱子,便躬身去开锁,打开以后,里头俱是小刀刻的木马木人,想必是武独小时候孤独一人,刻来玩的。底下又有一个红色的布包,段岭正想打开看,武独却瞥见了,说:“那个……不能动!”
  段岭还以为是什么剧毒,忙放回去,武独却满脸通红地进来,把布包放回箱子最底下。
  “是什么?”段岭问。
  “不是什么。”武独那模样有点窘,段岭却更好奇起来,缠着他问,武独尴尬去厨房添水,蒸鱼,段岭却一直跟着他,武独被缠得没法,只好说:“是个肚兜。”
  段岭:“……”
  段岭登时捧腹大笑,武独有点恼火地说:“不要笑reads;谁把流年忘却!”
  段岭转念一想,明白了,问:“小时候穿过的吗?”
  “嗯。”武独答道,“师娘捡到我的时候,我身上就只有这么一块布。”
  “有生辰纸么?父母名字?”段岭问。
  “不知道,有也被师父烧了吧。”武独自顾自说,“刺客不能有爹娘。”
  段岭又问:“那岂不是不知道生辰是哪天?”
  “便当作是……”武独说,“师娘捡到我的日子,就算生辰了。”
  段岭这才恍然大悟,问:“是哪天?”
  武独不说话,段岭又要追问,武独只得说:“到时再告诉你。”
  段岭伸出手指,武独便与他勾了手指,说:“去等吃饭吧,莫要胡乱跑,这儿虽没人来杀你,在山里头迷路也不是闹着玩的。”
  武独限定了段岭的活动范围,从石梯栈道到平台,以及整个白虎堂区域都是可以活动的,后山不能去。段岭便站在平台尽头,眺望山中云海。云雾起来了,山里静谧得如同仙境一般。
  江州的喧闹与繁华,人与人的争斗,都在这一刻被抛到了脑后,仿佛只是段岭午睡时做的一个梦。
  如果一辈子都待在这里,也许谁都找不到他们吧?
  如果一辈子都待在这里,也许什么都不必再去烦恼了。
  段岭看着云海,生出一个念头,若有功成身退之日,这将是自己唯一的归宿,经历这么多以后,世间最幸福之事,莫过于一生安安稳稳,有人相伴……想到这里时,他又回头看白虎堂里,恰好武独敲了几下铁,传出叮叮的声音,示意他开饭了。
  “滚!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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