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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被诅咒的家族-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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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几夜也没合过的眼睛久久不能入睡。丈夫粗暴的话已经如剑一样刺进了我的胸口。
昏黄的灯光照在丈夫身上。丈夫的身影长长地铺过地毯,铺过婴儿的身体,黑黑的一道。婴儿一个头睡着,另一个头转动着黑亮黑亮的眼睛看着他。两只小脚蹬动着,试图让小手抓着小脚玩耍。丈夫跪在婴儿床边的地毯上,弯曲着脊背,头伏在地上,脸埋在双手里呈磕头的姿势。呼噜噜的像停水时水笼头发出的声响从他的手里传出来。丈夫在哭。撕心裂肺又压抑地痛哭。我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抱住丈夫,泪水无声地从脸上挂下来,我想哭出来,可疼痛如同一枚坚硬的核堵住了我的嗓子,使我哭也不能,叫也不能,呼吸都要窒息。丈夫承担的压力更大些吧,因而他顶不住先崩溃了。丈夫看了看我,猛烈地挣开我的手臂,回头看了我一眼,起身跑了出去。他的脸上都是泪水,还有怨恨。
“你别喝酒了!我受够了你的醉薰薰!你看这个家还像个家的样子吗?”
“那没办法呀,要是不醉的话,看到婴儿的床我就会受不了。”
丈夫带着蔑视与嘲笑的神情看着我说。
泪水一下子从我脸上涌下来。“是我不对……亲爱的。抱抱我。”我走过去,试着向他身上靠。丈夫一下子站了起来远远地走开了。
“别碰我……你一碰我,哪怕是手指碰到了我,我就觉得还会生出一个妖怪来。”
在丈夫厌恶的目光笼罩下,我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妖怪。我有妖怪的基因,我生出来的孩子才是个小妖怪。我的心脏剧烈地痛了起来……
我的心脏剧烈地痛了起来……我忽然意识到,司机嘴里蹦出来的“怪物”一词激起了关于婴儿出生后那段日子的记忆。那些被我苛意遗望的记忆残片,又从沉寂中复活来,并飞舞着包围了我。一时间我的心脏即要如一脚踩下去的汽球般,“啪”地一声暴裂开来。我浑身冰冷软弱无力。我靠向身边的于阳,把冰凉的手放到他的手里。于阳的手也一样冰冷。他没感觉似地让我靠着,双手心不在焉地握着我的手。此时的于阳离我是那么遥远。他只和司机就山里的奇闻轶事聊得正浓。
“这么说,以前那个抗俄领袖的家里是个大族?”
“说是么,说是她家里当时光是做饭的人就有几十口子,那个女人还是个千金小姐呢……”
原来,他们说着的,还是关于我老祖奶奶的传说。看来山里人现在还对那些传说津津乐道。司机的话立即和我听到过的那些传说联系到一块了。小时候,我经常听父亲说起我们家曾经是怎样的辉煌过。有一段时期,这辉煌的历史简直成了我和华夏小时的重要课程。教我们这个科目的就是我们的父亲。我的父亲每到酒浓欲醉时都要说起我们家祖先的事。父亲说的无非是我们家当初有多么了不起。“站在庙上面的鹰嘴岩上,向四周一看,凡是能看得见的地方都是你太祖的地。山里面的金矿也是你太祖的。那时候啊,你太祖在高丽国和日本国都有商号。钱啊,都不当钱,你太祖光买个小老婆就用了整整十大马车的金元宝……”我和华夏不知道十大马车金元宝意味着什么。“十大马车金元宝能买一套新衣服吗?”有一次,父亲再一次说起十大马车金元宝时,华夏瞪大眼睛问。那是我和华夏开始上学的那一年,那年因为要钱交学费,我们就没钱买新衣服了。我和华夏都非常不开心。“一套新衣服!”父亲鄙夷不屑地说,“多少套新衣服都能买来。还能买来飞机大炮,把小越南轰他妈的成平地。”那年父亲还经常说起在离我们家乡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国家的人在和越南打仗。“十大马车金元宝啊,……你曾祖要是知道那个女人能把噩运带来就不会花那么多钱娶那个女人了吧?”那一次,父亲在感慨完金元宝只能成为过去的追忆后,从酒杯上抬起脸看着母亲说。“谁知道呢。”母亲淡淡地说。“肯定不会。”父亲使劲点着头说,“就是那女人生下的那个女人嘛。生了那女人后,你曾祖就不疼她了。也就是你曾祖,要是我,我就把那个女儿送人,或是溺死,虽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死一个女儿总比灭门九族强吧。”父亲说着的时候还不免对早已死去百年的人愤愤然,仿佛是她夺去了他今生的好日子似的。“老几辈子的事,还提他干什么?”母亲说。记忆里父亲一说起我们家族的历史时,母亲的反应总是很淡漠。就好像父亲说的不是她家族的事,而是父亲家族的事一样。父亲是倒插门入赘到母亲家里来的。我和妹妹都姓母亲的姓。在我懂事后不免为父亲的做法感到不理解。男人入赘到女方家里,自古便被视为无能低贱而被大多数人,尤其是男人所不齿。父亲的祖上原是母亲祖上的家奴。后来母亲的家族败落后,父亲的祖上才沦为平民。新中国成立后,父亲因为祖上的原因成了根正苗红的一等人。母亲则不是。母亲和姨母因为祖上的原因身份处于尴尬的境地,而且还有那个传说中的诅咒,应该很少有人愿意和母亲及姨母联姻。父亲认识母亲时,又是处于阶级斗争尖锐的时期,可是父亲为什么娶了母亲而且还是入赘呢?这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当然母亲年青时是个美人,可是……我曾经不敬地想过,父亲那么热衷于不是他的祖上,而是母亲祖上的辉煌的历史是不是因为某种奴才般的羡慕心理。他娶母亲而且以入赘的方式娶母亲,便是与母亲所背负的辉煌的历史背景结合,尽管那辉煌已是去日黄花,早没了昔日的香艳,对父亲而言,也是充满诱惑力的吧。而在父亲的意识里,使我们家族从雕栏玉砌的过去衰落到瓦灶绳床的现状的人,就是曾生活在黄花灿烂时代的我的高祖辈的老祖奶奶。正是老祖奶奶的起义,才使当时的清廷以叛乱为由灭我家族的。司机和于阳说的也正是我们家被灭族的历史传闻。
第一天第一天(1)
“虽然那个女人被活埋在她家的祠堂里了,可是朝廷还是下旨把她家的男人都给杀了。女人都卖到窑子里去了。有三十七个男人呢,真是狠呢。她在临死前发的那个毒咒真是应验了。整个家庙村都被烧光了,现在的村子是后来建的。”
“你不觉得这个传闻很荒谬吗?”我因为疲倦感的压迫,一直不愿意参与他们的谈话中去,但听司机说起诅咒来,就忍不住插言。“据县志记载,那个女人抗俄的事是发生在一九00年,那个石头房子的建成是在一九0二年。要是因为那个女人她家人才遭到屠杀的话,那就应当是一九00年的事,可是家庙的建成是在这事的两年之后,按你的说法,那女人就不可能被活埋在家庙里,家庙也是那一族人死后才建成的。那可能吗?”
我的话像说书先生的响板一样给予了司机不负责任的舌头以重重的一击。司机沉寂了好半天才说:“啥县志呀,我家老祖辈子,也就是我爷爷的爷爷还看见过那女人呢,这些事就是他告诉我爷爷的,我爷爷又告诉了我爸爸,我爸爸又告诉了我,准没错。”司机说,坚持着自己的正确性。这倒让我又看到了东北男人就是错了也决不承认的固执脾气。“说那女人是被活埋呢,是不太对,她是在被活埋前遭到兵解了。啥叫兵解?兵解就是老辈子说的,是要合一种什么仪式的死法,好像和巫术有关,反正就不是好死法。我爷爷的爷爷说那时他在华家大院当长工,活埋那女人的那天夜里,华家大院的四面墙上,都插满了火把。院里被火把照得亮瓦瓦的。整个华家的人和华家的长工都被叫到家庙里去了。人啊,黑压压站满一院子。老太爷,也就是那女人的爹站在祭台上,面向黑压压一院子的人――你可别以为是什么小院子,华家大院的院子可大的很哩。他说,”――司机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大声学着他父亲告诉他的据说是我的太祖说过的话:“家门不幸,出此败类,现惩处以示效尤。”这几个字说的字正腔圆,掷地有声。不知背后背了多少遍,或是讲了多少遍了。我不由得相信,当初太祖说这些话时一定就是这样的。“说完那女人就被拉出来了。那女人是被捆着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脸儿上脏了巴几的尽是血。事先家庙正堂的地中间儿已经挖好了一个大坑,那女人被拖出来后,就被人往坑里一丢……我爷爷的爷爷一看那女人那么漂亮,被丢进去真是让他的心都疼了一疼――我敢说当时在场的男人都得心疼――我爷爷的爷爷后来跟我爷爷说,那女人不愧是狐狸精转世啊,都那样了还能勾人的魂儿。那女人被拖出来后,一直不吭声,要填土的时候她才说话了。她说――我爷爷的爷爷说那女人的那小声儿老好听了。想想也是,不好听能迷住那个山大王吗?――她说,”――司机又勒细了喉咙,模仿着细声细气的女人声――“我不能这么捆着死,我不能让你们这些人杀死我,我得自己死。咳咳!本来老太爷是不答应的,可那好歹也是他亲闺女呀,就答应了。要说人是不能心软,那老太爷这一答应可好,给他的后人可带来老大的噩运了。你以为那女人为什么要自己死啊?她是有她的招儿啊。那时她就是想发那个毒咒来着。我爷爷的爷爷说那女人被松绑后,洗了头脸换了衣服,才又走到院子里来。她一手拿了把刀,一手拿了朵玫瑰花,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到坑前。她妈在她身后,哭着喊着叫她的名字,她都没回头看一看。她就往坑前那么一站,眼睛向身前的人那么一溜,――我爷爷的爷爷说,当时整个大院里的人都呆住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就听着她妈的哭声和火把燃烧的嘶嘶声。大家根本就忘了让那女人去死的事了,只顾直勾勾地看她。我爷爷的爷爷说那女人那个好看啊,说她在火把下就像仙女一样。那女人穿着一身白衣裳,火把她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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