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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被诅咒的家族-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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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口,也可以看到山上的寺院。现在站在这里是看不到那个大石屋子了。都让房子挡住了嘛,山上的寺院倒还可以看到。”我抬手指指北面山上让于阳看。银灰的天空下,顶尖上盖着白雪的群山巨大的毛笔架似的围着山谷中间的村子。山上的寺院山水画中用来做点缀的简笔小屋一样坐落在山坡上。
邮局是一个方头方脑的平房建筑。这个地方应该是以前乡政府办公的地方,想必乡政府搬到大楼里后空出来的房子就用作邮局了。一块黄铜色底上写着“邮政储蓄”四个闪亮黑字的牌子,和坐在街边、离整个墙都贴着绿瓷砖的墙壁两米远的绿邮筒,把邮局从别的建筑物中标了出来。
“回来啦?”一个人站在邮局的门口向我打招呼说。
“啊,”我含糊地答应着,看了看他。这是个穿得很干净的老头,拄着根拐棍,满面笑容地看着我。我觉得面熟,可是想不起来了,就笑一笑走进邮局去了。打过电话请前夫收留华夏几天,前夫答应后,我挂了电话和于阳走出来时看见那老头并没有走,还拄着拐棍站在邮局的前面。老人没戴帽子,银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的头发在寒风里抖动。他见我走出来就笑着点点头。这人的笑容和这人站立的姿势一落进我的眼里,就顺着我思维的轨道沉进了记忆的深潭里,并和沉淀在底层的某种飘乎的印象重合了,进而因重合而清晰了的记忆片断又返回了我思维的表层。我认出了他。他是那个老校长。
“啊,是您啊。您老还这么健康啊,这真是让人高兴的事。”我说着走上前和他握手。老校长按年龄算得有七十多了吧?还是红光满面的。看来他的智商也没随着身体的老化而迟钝,竟然认出了我嘛。而我在十几岁时就随父母离开这里到县城去了。上次华夏结婚时我也没有看见他。
老人,也就是老校长,抬起一只手来和我握了握。他的双手本来都压在拐棍的把手上,抬起一只手后,身体便微微晃了晃。这个晃动不由得让我产生一种内疚与羞愧相杂的感觉来。老校长的腿是在那场大运动中被作为革命小将的我们的姨妈带头打伤的。伤后又不让他去治疗,才落下现在的残疾。作为当年作恶者的血亲后代,看到亲人当年的作恶成果时,我不能心安理得地看着他而不产生内疚与羞愧来,尽管这内疚与羞愧也像多年前的旧照片一样模糊而淡薄。
第一天第一天(9)
老校长站着问了问我在他乡的生活情况。从他的那些问候里,我发现老人家对我的生活情况还有个大概的了解。“当作家了,有出息啊,孩子。”他说,“我年青的时候就想当作家来的。前年有个作家来这里住了一阵子,她说她是你朋友呢。”
我恍然大悟。我的那些生活情况一定是我的朋友跟他说的。朋友一定是听说了老校长的事,就去向他打听我们家的历史才认识他的吧。老校长作为这个地区的民俗家和学者曾参与了这个县县志的编写工作。对于我们家和这个村的历史他可以说比谁都研究得多。朋友要了解我们家和这个村的历史那就得一定去找他。果然老校长说:“你的朋友住在这儿的时候总是到我家来看我啊。那时她是来问你们家过去的事。她说她要写关于你们家族的小说。也不知那书写出来没有。”说着向我投来探询的一瞥。
“啊,她出了点意外,去世了。那个小说就没有写完。”我为朋友没写完那个小说而深感抱歉似地说。
“可惜啊,可惜。”老校长摇头叹息着。
“她是怎么去世的呢?那么年青。”老校长说着就要在邮局门边充作栏杆的水泥台上坐下来。我意识到他要和我长谈了,便说:“老人家,这里太冷了,您可不能在这坐下去。”
老校长脸上现出意犹示尽的神情。但他一来年纪大了,二来身体实在坚持不住,便说:“好吧,那就边走边说吧。”我和于阳一边一个扶着老校长,往村子里走。我简短地讲了朋友的事。“为什么会这样呢?――还是这样的年青。”老校长听完又惋惜地说。
“我本来打算在这里把朋友没完成的小说续下去呢,可因为华夏不在的缘故,我不得不今天下午就返回去。”
“怎么?你没看见华夏吗?”
“噢。我来的时候,正赶上华夏到我那里去了。我们就走差开了。”
“华夏怎么会离开村子呢?”老校长奇怪地看着我说。可是随即他又猛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噢,噢,噢……你不用那么急着回去。说不上华夏已经回来了呢。”
我忽然从老校长的话里捕捉到某种我还不十分明确的信息。“您说华夏没有离开村子吗?”
“那些人今天就会撤走啊。要回家过节了嘛。”
对老校长所答非所问的话我反应了一阵才明白是什么意思。“您说的那些人就是想找华夏的那些人吧?您是说华夏并没有离开村子,她只是躲起来了,等那些人一走,她就出来了,是吗?”
“我也不知道她走没走。我就是觉得村里人好像不太对劲,好像有什么行动啊。作为这些人的领袖,华夏是不可能离开的。可能村里人这几天的动态也是华夏在暗中指挥的吧?”
“华夏的事,您都知道了吧?”我说。老校长想到华夏一定会想到华夏最近做的事来。或许还会追溯地联想到我的祖上做的糊涂事来吧。我感到一种羞愧从记载着我们家族从过去到现在所做过的所有糊涂事的村庄里四面八方地升出来,聚拢着向我头上压过来,要把我的头压得从脖子上断下来似的。被这沉重的羞愧感压断了的我的头,不会像传说中的老祖奶奶的头那样一飞冲天,还要在天上说什么诅咒吧。若是那样的话村里的人大概又会说:“他们华家的女人啊……”于是,我就作为一个继承了祖先巫术的后代,在山里被山里人当作同丑闻一样的消遣,在人们余暇里被谈论不休,还要在这谈话里添些意淫的成分,就像那个出租车司机的祖祖辈辈谈论老祖奶奶一样。
“说真的,我一直不相信华夏会做出那样的事来。”我又说。
“其实不能说是华夏做的事。村民们到主管部门那里去提出自己的要求,意外的发生冲突,是谁都没有料到的,打伤了人也不是故意的。这次的事是村里长时间的矛盾积累造成的,华夏只不过是坐在矛盾的尖端上去了。”老校长像安慰我似地说。
“矛盾?我没有看出有什么矛盾来呀。”我说。
“外人是看不出来的。村里的生活其实是建立在像沙漠那样的经济基础上的呀。村民们也早已习惯了这种沙漠之上的生活方式,还要用表面的繁荣把沙漠掩盖的不着痕迹。可是表面上的繁荣和根本没有根基的经济基础造成的矛盾一直存在着啊。现在这矛盾已到了不得不被激发的时候了。村里的生活也就到了强弓之末的地步了。”
“可是我看村民们的生活都改变了很多啊。比如说村民们的房子都是新的。只不过为什么村民们把房子和院子都盖得一模一样呢?连柴禾垛都放在同一个位置。大小也是一样的。很整洁。不过,却没有了以前的个性啊。本来华夏结婚的时候我来过一次,可这一次还是没有找到华夏的家。实在是村民们的住房没有区别的原因。我记得以前都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些房子都是前两年新盖起来的,是受村公所里统一规划才建成一模一样的。那时本来不想盖房子的人家也被命令重盖,就是为了做到现在的整齐化一好评模范村嘛。盖房子的钱都是向信用社和农业银行贷款的。村里的富户们那种大规模农业生产的资金也是向银行贷款的。生产出的产品又销售不出去。要是银行现在催要贷款的话,这些村民就都得破产。本来银行还没有催还贷款。大概是听说了明年这个村里的人要搬迁走,银行就开始催要贷款了。可是村里的富户都说是受了上面的号召才种植那些经济作物的。种了又卖不出去,赔得比赚的要多得多,一还贷款的话,他们不仅什么都没有了,还会欠一屁股债呢。造成这种后果的是一个劲号召村民无计划扩大生产的上头,这个责任应该由上头来付,所以他们不肯还钱。一般的村民们说什么当初盖这房子时是受上面的命令盖的,又说村长的亲戚们的这笔钱都给报销了,为什么我们的不给报销,也都不想还这笔钱。”
“那么说村长的亲戚的钱都给报销了吗?”于阳问。
“说是啊。说是国家给每户人家有一定的补助,可是村民们都不知道这事。那补助都让这里的干部们偷偷地瞒下来了。只私下里给少数人报销了点钱了事。这事不知怎么在不久前被透露出来了。村民们很不满啊。另外,山里采出黄金的事又使村里的矛盾更激化了。”
“怎么?”
“你看看这些人。”老校长抬起一只手指指着街上的几个人。
“他们不像是村里人。”
“他们就不是村里人。”老校长说。“他们是山里矿区的工人。都是从山外面来的。”
“为什么不用村里的人呢?还要山外的来人?”于阳又说。看来作为和这个村无关的外来人于阳倒是比我更关心村里人的事。而我在这个问题上想也不曾想过,便接受了工人都是山外人的现实。
“村里人没有技术啊。”老校长又转过头来看着我说:“山里的那个矿自从日本人占领后,你们家就失去了它的主权。日本人可能把那个矿区里蕴藏的黄金都开采光了,他们走了之后就再也没采出来什么。那本来也是个小矿啊。前两年,一个日本人来到县里说要开采那矿。听说他的祖父就是当年在那个矿里管事的。村里就和他签了承包合作合同。这几年那日本人也没采出什么来。直到今年秋天,才发现了新的矿区。新矿区发现后,得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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