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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角-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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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来杯热呼呼的甜酒。煤气灯丝丝地燃着,大伙也会照例为了哄着宠物猫而讲些孩子气的话。三张摇椅总是各以各的速度摇来晃去——阮金太太的椅子摇得快而有劲,她丈夫的摇得较为拘谨收敛,高背椅内的巴吉先生则威严庄重地来回摆动,活像个皇帝端坐在左右悬荡的轿子里似的。
  他们总要把查特罕的人、事、物议论一番来度过这一晚,尤其当九点左右,大户人家所讲究的一切正式礼节约束都解放了之后,更聊得开怀。一过十点,他们就散了。阮金先生会向巴吉先生推荐一个礼拜以来他家主人提到过的、值得一读的好书。巴吉先生则郑重其事地记下,然后像在军队里戴头盔那样,动作俐落地戴上帽子,扣好大衣回家。
  他往大街朝宅邸方向定时在想,今夜格外宜人。雨气散了。天空淡雅、清爽、澄澈,还有—轮明月。低地上方笼罩着薄薄一抹云团,潮湿的空气中带着干草味。每逢这般夜色,巴吉先生便将自己幻想成三剑客之首的达泰安·罗宾汉·菲尔班克斯·巴吉,也就是内心世界中的那位勇士、那位冒险家——那位疯狂起来甚至还会自许为一代情圣的巴吉。他的一颗心是个巴不得乘风飞去的气球,虽然这气球系着线,随时得听命于人,但好歹是个气球。他喜欢这种长距离徒步旅程,既不必受现实生活中的巴吉每天庸庸碌碌的那个命运摆布,又可以自由放任地挥舞一把假想的西洋剑,狂野地刺向干草堆,而不用遭女仆们数说。
  当脚步落在坚硬的白色路面上时,他会放慢幻想的情节发展,好奢侈地享受最后一哩路。他回想今晚的一切,尤其是聚会结束前听到的惊爆消息……
  原本只是话些家常。他先聊到邦朵太太犯了腰痛的毛病。对方则提到沛恩先生又要跑一趟伦敦去开法律会议了。阮金先生在这件事上极尽渲染之能事,还把几个神秘的公事包讲得跟法官开庭时戴的假发一样令人肃然超敬。
  而律师这一行最令大家佩服的就是一个人得要学富五车才能跻身其中。沛恩太太今天脾气坏得出奇。你又怎奈何得了她呢,她就是这样啊。
  还有镇上谣传主任牧师住在奥克兰的叔父要来看他。他是班杰明·阿诺爵士早年的朋友之一。主任牧师就是靠班杰明爵士牵线,才被任命来此地工作的。这位叔父与班杰明爵士曾和钻石大亨塞梭·罗德在南非庆伯利的钻石场共事,大家对此都七嘴八舌地传闻不断。外面对史塔伯斯家的谋杀案也有种种揣测,不过都只是轻描淡写的,不必放在心上。阮金夫妇之所以会这样讲,是为了顾及巴吉先生的感受。巴吉很领情,他几乎一口咬定这宗谋杀案是赫伯特先生所犯下的,不过他尽量避免这样想。只要这丑陋的念头一冒出来,他就会“啪”一声把它打消,像魔术盒一打开就会跳出的弹簧玩偶一样。只是玩偶还比较容易压下去些……
  不不,他要想的是有关一桩恋情的谣言。“恋情”二字本当写得大大地,因为这字一看就引人侧目。即使仅在脑海中,也回荡着不正经的感觉,听起来又带着颓废的法国味儿。这恋情是介于桃若丝小姐与借居菲尔博士家的年轻蓝坡之间的。
  起初巴吉很震惊。不是针对恋情,而是对那位年轻蓝坡感到震惊。奇怪——怪得很哩,巴吉回想起这一则小道消息还很吃惊。走在月下这不停飕飕作响的树下,他知道宅邸已人事全非。大概多亏巴吉行侠仗义的一面吧,好比在剑口下能不屈不挠地辱骂欺压他的混混一样,他有本事对别人欠妥的行为一笑置之(无赖一个,不足挂齿丫宅邸生活就像一局纸牌戏一般,过于古板一成不变。巴吉恨不得象徵性地把牌桌掀了,将纸牌全扫到地上去,开始率性地过日子。只不过……哎,他们美国佬好可恶,还有桃若丝小姐,真是的!)
  天哪!桃若丝小姐!
  他又想起早先想说的话,也就是马汀先生被谋杀那晚,巴吉搁在心里踟蹰着未说的话。他险些说了一篇不留情面的话:桃若丝小姐,邦朵太太那么跋扈什么闲事都要管,若给她瞧见你和蓝坡独处,话会怎么传出去呢?光想到这儿就教他心凉了半截。然而此刻银幕上的五光十色却让巴吉先生心情开朗。
  他咯咯地闷笑。
  这会儿他行经几落干草堆,就是月下那硕大的几团黑影,他没想到已经走了那么远,他靴子一定沾满了灰沙。疾走让全身都暖和了起来。想想,毕竟那美国小伙子看起来还算是个绅士。当然啦,有那么些片刻巴吉曾怀疑蓝坡就是那谋杀犯。他来自粗野不文明的美国嘛:这本身就足以构成嫌疑了。有那么自我陶醉的一刻,他甚至怀疑那蓝坡是邦朵太太所形容的那种美国杀手哩。
  然而干草堆转眼变成济思公爵备有加农大炮的碉堡,夜色也变得像剑客穿的丝绒料子一样轻软。巴吉先生顿时多愁善感起来。他记起诗人但尼生。他一时想不起但尼生写过哪些东西,但他确定凭但尼生的人生哲学,一定是看好桃若丝小姐和蓝坡之间恋情的。何况,天哪!眼见有人能让她心灵苏醒,教巴吉私下感到何等欣慰!啊!这一天下午她推说不想喝茶,宅邸上上下下不见她人影。桃若丝小姐从午茶时间一直失踪,几乎到巴吉要出门上查特罕时才露面。哈!巴吉可充当过她的监护人哟(她外出过吗?治安法庭法官问,攸关大局的会议纪录簿虎视眈眈地摊开在那儿。巴吉处变不惊答说:没有)。
  他无意间朝左手边的草原望去,顿时止住脚步停在路当中,一边膝盖抖了起来。
  明朗月照的夜空下,左前方矗立着查特罕监狱。光线如此澄澈,他竟看得清女巫角的树丛。林间有道黄色光线在那儿游移着。
  巴吉在白色的路中央一动也不动地站了良久。他叮咛自己前方若有危险,只要静止站着不动就不会受到伤害——就像一只恶犬不会攻击一个毫无动静的人,是一样的道理。然后他一丝不苟地摘下他的礼帽,再拿一条整洁的手帕擦拭额头。有个古怪的念头在他脑海穿梭,念头强得他无法招架。远处那小精灵似的光点频频闪烁,这对冒险家巴吉是个挑衅。午夜了,他继续雄纠纠、气昂昂地往宅邸方向走。再过不久他就可以略带羞惭地望着那洁白的床铺,面对现实回过头来承认,他充其量不过是个总管巴吉罢了……
  接下来巴吉所做的,比超日常那个在宅邸作威作福的平凡总管来说,简直是件壮举。他攀过栅栏,弯低身子走上了草原斜坡,朝女巫角前进。
  雨刚停不久,地还很泥泞。他偏偏挑了这个月光晈洁的夜晚,明目张胆地爬坡,这才想到早该取另一条较为迂回隐密的路线上女巫角才对,反正走都走了。他呼呼地喘着气,喉结上上下下,外表看来像个锯齿来回锯着。他汗流浃背,又湿又热。不一会儿月亮乖巧地躲进云端,巴吉求之不得,便也像传统人士一般,不置可否却欣然接受了。
  他来到女巫角边上。前头有株山毛桦。他倚在树上,感觉帽子越戴越紧,喉头也跑干了。现在气喘如牛。
  这太疯狂了。姑且不论冒险家不冒险家的了,这根本就是疯狂。
  前方又见那光点。看得出就在水井附近扭曲的树干之间,离此还有二三十尺远。光源闪烁,像在打信号似的。另一盏灯在远远的高处眨着,好像在作回应。巴吉引颈张望:毫无疑问,灯号来自典狱长室阳台。有人在那儿放了一盏灯。只见一个十分结实的男人身影,俯身越过栏杆,且在栏杆上动什么手脚。
  一条绳索抛了出来,猛地扭来扭去,吓得巴吉倒退两步。绳索垂到井口闷闷地发出“砰”的一响,凌乱地抖开沿着井边滑了下去。巴吉看得出神,把头再往前探去。这时井边的闪光已转为一道稳定的光束。好像由一个瘦小的人举着——他忖道,那根本是个女人的身材。有张脸挪到光束中,显出向上翘颈的姿态,一手朝上面老高的阳台方向挥手。
  ——是蓝坡。即使隔这么远,也不可能看走眼。是那美国佬没错,还有他那张脸,蛮奇怪的、老是咧着嘴笑、一副年轻气盛的模样。是蓝坡先生,对。蓝坡先生似乎在测试绳索。他一脚跨过去,收起两腿。攀着绳索往上爬了几尺,他一手悬吊在那儿,另一手去扯绳子。接着他跳回地面,再挥了挥手。又有一道光,像是圆形牛眼灯亮了起来。他把灯拴在腰带上,此外好像还往皮带上绑了什么——小斧头吧,和一个小型十字镐之类的工具。
  蓝坡把身子塞在水井边两支铁叉之间,在井口内缘稍待片刻,手里还握着绳索。面对举着另一盏灯的小个子,他再次露齿而笑,旋即纵身入井。灯也转眼就没入地下。不待小个子冲到井口,蓝坡的灯朝上一照的刹那,巴吉看清楚了,弯身对着井的那张脸竟是桃若丝小姐……
  女巫角边上的这位守望者现在已不是冒险家巴吉,亦非总管巴吉。他顶多是个卑躬屈膝、满腹狐疑的小角色,对正在发生的事完全摸不着头绪。蛙鸣之声鼎沸,蚊虫拂过他的脸,他悄悄挪步到树林间,蹑手蹑脚挨得更近了。桃若丝小姐的灯熄了。一想,他下个月啜饮葡萄酒时,可有精采话题向阮金夫妇吹嘘啦。
  水井那边掠过几幕零零星星的景象,譬如一盏灯遇到水滋滋作响,却又未全然熄灭。有一刻,山毛桦尖尖的叶子背着光,映出一线轮廓,也有一回巴吉自认见着了桃若丝小姐的侧影。然冷冽的月亮又露脸了,衬着监狱的墙,阴森森的。巴吉唯恐弄出噪音,他胸口紧绷,全身是汗,更往前靠近了些。众蛙齐鸣,或是蟋蟀呢,天晓得是什么——巴吉想,这聒噪之剧可以遮盖他的任何动静嘛。这儿还真冷。
  必须声明,巴吉从不是个想像力丰富的人,环境不允许。然而当他将视线从水井深处跳动的光影栘开,看到一旁月光下另外有个人影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时,他直觉到,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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