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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沚园-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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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称得上一石二鸟。”
赵平只道:“大人果真名不虚传。”
荆非摇头:“可惜最关键处在下终不明白。”
赵平笑:“动机?”
“不错。若为偷窃,赵兄已窃去《尚书》,却又将书留于碧沚园;若不为偷窃,钱士清既已伏法,《春秋经传集解》真本原可顺理成章归还原主,赵兄却为得《春秋经传集解》不惜杀人。在下不解。”
赵平眼中忽有异光闪过,示意陈未时将自己扶起,倚坐枕边,道:“大人可知万卷楼藏书将转与范钦?”
“今日范钦已去碧沚园搬书。”
“那地方志可被范钦取走?”
“在下特意问过去蚤,不曾。”
赵平欣然一笑:“如此下官便心安了。”回望陈未时,眼中一抹留恋之意:“日昳与下官父母早亡,蒙先生不弃,自幼跟随先生读书。若无先生慷慨大敞万卷楼之门,我等贫寒之辈如何得见那许多经籍。”
陈未时无语,转身离开。
赵平瞥眼陈未时背影,再看荆非,道:“先生门生众多,常有不良之辈偷窃先生藏书,先生亦不在意,常告诫我等书籍贵在流传,不在柜藏。可惜万卷楼却因此衰败。如今万卷楼藏书尽归范钦。下官早有耳闻,范钦嗜书如命,于所藏之书看管甚严。待范钦书楼成形,只怕先生日后若想见自家藏书亦难上加难。《尚书》为先生家传,虽不常道与外人,但下官知晓那是先生心爱之物。昔日我等可尽览万卷楼藏书,唯独这《尚书》被先生看管甚严。”阖眼略歇片刻,又道:“下官不才,枉费先生教诲,至今只做得个小小知事,怕是赔上下官毕生积蓄也无法保住先生所有藏书。下官自知天命不久,只想最终为先生留下几册心爱之书。万卷楼火起,下官知那范钦恐怕万卷楼藏书再遭劫难,必加紧购书,故当时便起了窃书之念。至于《春秋经传集解》,下官素知钱士清早年常自楼中窃书,可惜并无凭证,此次只算是新帐旧债一并算了。”
荆非道:“故而赵兄自书房窃去《尚书》,却并不带走,反设法令尧卿相信此书已经被窃,不再起收购之意;而那《春秋经传集解》,赵兄亦知:若直接归还碧沚园,仍将被尧卿购去,因而不惜以人命换下此书。”
赵平颔首。
“赵兄何以断定那地方志不会被丰老先生出售?”
赵平笑:“因为毕老汉。先生本是恋旧之人。”
荆非只觉疲惫不堪,仰首长叹,许久方道:“碧沚园一案,到此为止也罢。”
赵平微微摇头:“大人可还记得与下官许诺?”挣扎着自枕下摸出册书来,道:“万卷楼藏书既已出售,此书亦当物归原主。”
荆非接过那书,正是《春秋经传集解》。
荆非苦笑:“赵兄与在下约定将此案查明,原来是唯恐没有还书之人。”
“有劳大人。”
荆非摸出酒壶,慢慢喝下一口,望定赵平,终道:“你我之间,又何必说这许多官话?”
赵平目光黯淡,道:“下官岂敢。下官与大人早已分处律例两侧。纵有千般理由,下官终是犯了律例:且不论张笈之死,钱士清遭张笈毒手下官亦有罪责。”目光益黯,喃喃道:“可惜,等不及看大人升堂审案了。”忽又挣扎起身,紧攥荆非衣襟,促道:“那书……”
荆非只能点头。
赵平释然一笑,松了手劲,颓然倒下,目光散逸,渐没了气息。
二十
见赵平身子愈冷,荆非自身亦不由随着冰冷下去,尤以赵平曾紧攥衣襟处,益发冷得彻骨,连手中之书都险些抖落地上。
陈未时不知何时现身荆非身边,顺过荆非手中之书,略瞥一眼,复交还荆非,淡淡一句:“去者已矣。”
荆非眼看陈未时静静为赵平阖上双目,心中虽有疑问却问不出口。
陈未时反是看出荆非心事,回身依然淡淡道:“双九未曾与在下提及此间种种。但若此番没有大人,在下虽是不才,却也愿助双九了结心事。”
见陈未时眼中血丝绽现,荆非不忍多言,拿稳那书,沉一口气,缓步出门。
门外不远,贺知州守候一旁,荆非本欲掉头而去,但见贺知州无端亦现了老态,不由心下凄凉,上前长施一礼,无语而去。
又是碧沚园。
范府家丁果然手下麻利,不过两个时辰工夫,内院已尽空了。
荆非撇开去蚤,径直去那碧沚亭。
月湖景色依旧,略有风声,却不闻竹响。
丰坊独坐亭中,待荆非走至近旁,方缓缓回过头来,见荆非将手中之书郑重放下,亦只冷笑一声。
荆非平住气息,道:“此书乃先生门生赵平叮嘱在下交还。”
丰坊不语。
“另有《尚书》一册,合于昨日贺知州所赠地方志书页衬纸之内。”
丰坊嗤笑一声,仍是不语。
荆非识相,只道:“在下告退。”
丰坊眼望远湖,迸出一字:“坐。”
荆非坐。
丰坊回首,摩挲那《春秋经传集解》,一拍石桌,喝道:“不成器的学生!”
荆非道:“赵平殚思竭虑,只为将真本留存先生身边,此番心意,还望先生体察。”
“他若有心,为何不亲自还来?”
荆非只得道:“赵平已病故。”
丰坊闻言手下愈紧,木然片刻,低吟道:“何处人事少……”
荆非再度告退。
丰坊凸眼逼视荆非:“大人可是仍要追究赵平之罪?”
荆非无言以对。
“倘若赵平所窃之书并非真品,大人可否留赵平死后清静?”
荆非忽觉如坠冰窟。
丰坊叹道:“果真是不成器的学生。枉在老夫门下多年,真书伪书却分辨不清。”
丰坊起身,背对荆非,面湖负手而立,道:“事已至此,老夫也不瞒大人:所谓祖上自高丽访得《尚书》,不过是老夫看不惯当今那班文人乱释经籍,赌气伪造的古本。至于《春秋经传集解》,亦是老夫自蜀中找人做的伪本。为这两册无用伪书搭进自家性命,糊涂!糊涂!”
荆非不记得自己如何离开的碧沚园,只依稀记得离开时丰坊口中仍不绝骂着“糊涂”,声音却逐渐颤不成调。
当荆非终于看清眼前景物,发觉自己已无意间回到谢三小屋。
杯碗仍摆在桌上,屋里其他家常器物却已搬空。
谢三走了。
桌上留下张纸,是谢三的字迹。
“徒劳问归路,峰叠绕家乡。”
荆非自嘲一笑,挥袖推翻桌案,晃出门去。
(完)
(本文纯属依据部分史实虚构。)
'注释'
1)丰坊(1492…1563?)字人叔,一字存礼,后更名道生,字人翁,号南禺外史,明鄞县(今宁波)人。丰氏原为鄞县大姓,历代为官,代出闻人。丰坊本人博学工文,尤精书法,家有万卷楼。黄宗羲《丰南禺别传》曾对丰坊有如下描写:“读书注目而视,瞳子尝堕眶外半寸,人有出其左右,不知也。”丰坊性情怪僻,不善治家理财,晚年家财丧失殆尽,其万卷楼藏书为门生窃去十之有六,后又不幸遭遇大火,所存佳本已无多。丰坊原与天一阁范钦交往颇深,早时范钦曾从万卷楼抄书,丰坊亦曾为范钦作《藏书记》,故万卷楼劫余之书尽售与天一阁,祖宅碧沚园亦转在范钦名下。
丰坊才学过人,但也因伪造古书在藏书史上留下颇多恶名。其中《河图》石经本、《鲁诗》石经本、《大学》石经本,丰坊谬称是其祖先清敏公北宋间得之于秘府;又有朝鲜《尚书》、日本《尚书》,谎说是其曾祖丰庆得之于驿馆。吴焯《绣谷亭薰习录》评说:“其著述未免欺人,其翰墨洵可传世也。”全祖望《天一阁藏书记》则讥为“贻笑儒林,欺罔后学”。丰坊晚年穷困潦倒,贫病交加,客死僧舍。
2)谢三故事,可参见《黄藤酒》。
2005…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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