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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镛慕侠传-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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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义顺一看,可不么!六张八仙桌子,摆成一横排,两边和尚们都坐满了,有吹管子的、有吹笙的、有打九阴锣的、还有敲铜镲、铜钹的。中央位置坐定的那个和尚,头戴五佛冠,他唱“焰口”,撒小馒头、撒糖、撒铜钱、撒米。
他们身前立着个牌位,上书“清封登仕郎张太公讳源”,说的且正是自己的结拜大哥。
再嘈杂、再热闹,也消不去内心的萧瑟。王义顺知道现在该有的场面都有了,他点点头,走进屋里。
屋里却没有门口的喧嚣。
“大刀张老爷”张源的尸首,此刻就还停在床上,装裹虽然已经穿好,但还没到“入殓”的时辰。
往身上看,此时的“大刀张老爷”张源,穿的是全身道服掐金边,整部《金刚经》陀罗经被,漂白布的高筒水袜子,蓝呢子盘金线厚底儿福字履。
“唉,大哥,我把场面做到这一步,也算不枉咱哥俩这大半辈子的交情啊!”王义顺不说话不哽咽,一说话两行泪,他赶忙拂袖擦去,“要说啊,大哥,你这活着时住的房子,不过而已,去世后睡的这口‘财’(棺材),还真是不错。这也是托了你仨外甥的福,他们哥儿仨从北京前门外打磨厂万益祥木场买的货,您这口‘财’,用的是正经的金丝楠挂阴沉里儿,三道大漆,挂金边儿,头顶福字,脚踩莲花,您的名讳是正经儿用白油漆写的宋体的大字……”
王义顺自言自语,自是无法再说下去,他只能低声垂泣。
“外公,我师傅已然下世了,您老再悲伤,怹也没法子复生。还望您老以身体为重,切不可过度悲伤啊!”
王义顺自顾自悲伤,以为屋内没人,听闻这声音连忙低头寻找,却见自己的外孙正跪在“大刀张老爷”张源的身旁守陵,知道这孩子虽然平日里喜好玩耍,但老人家的离世,最难过的莫过于他。
“好孩子!给你师傅守好,多给他烧些纸钱……”王义顺说道。
“外公,人死也死了,再弄这些排场,我师傅怕是也看不到了,有意义么?”小金镛问道。
“自是没有意义,这棚丧事,原原本本也是做戏给外人看的。要知道,你师傅平日里没有多少亲眷,一辈子可以说就交了我这一个好朋友。”王义顺坐在了韩金镛的身边,也不避讳面前的死尸,说道,“他走了,如若走的不风光,如若走的没有排场,我们这一辈子便算是白交了,外人看来,我这交朋友也没交上道。而且,还给你师傅那三个外甥留下了口实。”
“嗯,外公,您说的对,这一层,我倒没有想到。”韩金镛点点头,不再说话,他把纸钱一张张揭开,仍在火盆里,火光盈盈,转瞬之间便成了灰烬,一如已经死去的“大刀张老爷”张源的生命。
“孩子,人总有一老,总有一死,你记住了,等姥爷我有这一天的时候,你和你父母讲,切不可讲这排场。”王义顺说道,“就一把火,把我的尸身烧掉,骨灰分成三份,一份撒在小板桥,一份洒在咱家的田地,一份洒在奉天我宅子周围,听见没?”
“外公,您这话就说远了!您老还有好长的寿享呢!”小金镛说。
王义顺听了这话,知道孩子这是在给自己解心宽,扭头再看。
韩金镛时年十岁,个头已经比光绪八年的时候,长了一大块。这些年虽然没怎么练武,但闲暇时务农,这孩子经历了农活重活,身上倒也结实。一块块微微隆起的肌肉,已经展示出他作为出众武师的潜力。
“好孩子,等这事儿咱都了结完了,我就正式给你开蒙练武,我要替兄传艺。”王义顺说道,“孩子,现在你该不会拒绝了吧!”
“外公,自是不会!”
且说,这“大刀张老爷”张源的丧事,虽然是大办,可也要有个时限。按照天津卫的习俗,第一天,人倒头(人去世);第二天,入殓、送路;第三天,便要出殡发丧。
第三天,出殡发丧这日子,眨眼就到了。
春季里万物刚刚复苏,柳条抽绿,草苗返青,正好赶上个好天气。
早有搭造的伙计,在“大刀张老爷”张源的阳宅门口,立起三棵杉木做的脚手架,这有个名儿,叫“白杉槁”。院内,搭起了齐脊的天棚,两边是钟楼、鼓楼,过街牌楼,用白蓝色的花纸搭的彩牌楼,正当中写三个字“当大事”。
时辰已到,锣乐喧鸣。两个伙计头戴黑红帽,在灵堂引路。辰时二刻的时候发引,连放三声铁炮,请来了文官点主、武将祭门。然后,杠夫二十四名,把写满了经文的经棺请出门外,上小杠四十八杠,后换大罩八十人杠,杠夫满都是红缨帽、绿架衣、剃头、洗澡、穿靴子、挽穿套裤,八十人杠换三班二百四十人,摆开了一字长蛇阵,少说要有二里地。
却说这队人马,最前面的伙计,扛着三丈六的铭旌幡,上写着“大刀张老爷”张源在朝时的官衔。前呼后拥跟着的伙计们,他们抬着纸人纸马,有“开路鬼”、“打路鬼”、“英雄斗志百鹤图”,有方弼、方相、哼哈二将;有秦琼、敬德、神荼、郁垒四大门神,有羊角哀、左伯桃、伯夷、叔齐名为四贤,纸人过去,旗罗伞扇奏大乐,两堂彩谱,一顶引魂轿,有松鹤、松鹿、松亭子,松伞、松幡、松轿子,花伞、花幡、花轿子,金瓜钺斧朝天镫,鹰衮鹰幡鹰罩鹰。“肃静”、“回避”牌一样五十对,黄缎子绣花伞一堂,上绣金福字,飞龙旗、飞凤旗、飞虎旗、飞豹旗、飞彪旗、飞熊旗、飞鱼旗、飞鳌旗,四对香幡、八对香伞,尼姑二十名,道姑二十名,坛子寺和尚四十名,白云观老道四十名,涌合宫喇嘛经四十名,北京佛教会居士林的居士也来送殡,童子雪柳一百五十对,花圈四百对,挽联四百对,当中有影亭一座,上摆着“大刀张老爷”张源的画像。
再往后看,各界亲友送殡的三百多位,送殡的亲友胸前都戴着白纸花,两个白帷幕,两个人架着王义顺,两个人架着韩金镛,爷俩儿哭成了泪人儿。还有赵俊彦、赵俊海、赵俊鹏三兄弟,他们头戴麻冠、身穿重孝,赵俊彦手拿哭丧棒,赵俊海扛着引魂幡。
洒纸钱的北京全福“一撮毛”,拿纸钱这一洒节节高,三层开花满天星,人群走的走得是又齐又稳。这队伍的后面,还跟着有六十辆洋马车,里边坐着家属女眷跟着送殡。
这个殡自从早晨辰时二刻出堂发引,从青凝侯村东奔村南,从村南奔村西,从村西奔村北,转了足又有一个时辰,这才把“大刀张老爷”张源的灵柩,入土埋在了祖宗留下的旷野良田中。
人群缕缕行行,回到家,自还有迈火的迈火,含冰糖的含冰糖,吃小馒头的吃小馒头。门口的流水席这才开始。直从清晨忙活到傍晚擦黑,这才迎来送往,送走了所有的宾朋。
华灯初上,王义顺请来了“大刀张老爷”张源的表妹上座,让她老人家听听这一棚白事的花销,好和赵氏三兄弟算总账。
“赵王氏”老夫人也不多言,她自是滔滔泪向腮边滚,显然还没从表兄离世的悲痛中走出,只留下一句:“你们看着办吧!”就跟随仆人,默默回家休息。
却有赵俊彦、赵俊海、赵俊鹏三兄弟,见自家老人已经离去,这才露出了本来面目。
打头的赵俊彦说道:“我说,这白事也全都办完了。依着我这些年积下的人脉,总算让我这娘舅风光的走了。可怹老人家走了,办白事这些花销,还得咱爷儿四个商量。要我说,咱四个人一人出一份,王老侠,您看可好啊?”
“王老侠”这三个字,让王义顺听到耳里,如同针扎的一样。前一刻,自己的结拜大哥没有入土为安,这哥儿仨还尊自己一声“舅舅”。如今,人走茶凉,这门亲戚便也算完了。
可赵俊彦这“一人出一份”的建议,却让赵俊海和赵俊鹏面露不安。——这哥俩儿,不是掏不起这钱,实在是舍不得花着钱,哪怕他们留着这钱逛窑子,权且图个逍遥,为了这死人,花钱,他们心里着实不顺意。
王义顺察言观色,知道这兄弟三人“虚让”的意图,于是点点头,说道:“这怎么行?老夫我焉能言而无信,我之前说了,我担负一半的花销,便是一半的花销。”
“可是,这个,王老侠,这棚白事,花钱花超了啊!”赵俊彦听了王义顺这话,心里跟吃了凉柿子一样痛快,知道这是自己哥儿仨“空手套白狼”,往外骗这王义顺钱的机会。可他城府颇深,脸上却没带出来。
“花超了能花超多少?总有个数目吧?”王义顺倒还沉稳,他问道,“一共花了多少钱,赵家的外甥,你报个账吧!”
“您看,这流水席,是200两,这僧道禅尼的经,是100两,这杠房这排场,是260两,这棺材,是170两……”赵俊彦从怀里掏出早已经准备好,自己做的妥妥当当的“花账”,这才开始一行一行的往下念。
“别念了,你就告诉我,一共花了多少钱吧!”王义顺说道。
“王老侠,各家亲戚朋友上的礼钱一共纹银四百两铜钱十五吊,不算这个钱,咱的花销一共是纹银一千零五十两!”赵俊彦毕恭毕敬的答道。
赵俊海、赵俊鹏哥儿俩,听见赵俊彦报这账,心里这个乐啊。他们总算才明白,这书没有白念的,官儿没有白当的,买卖没有白做的,赵俊彦这里里外外,报的账目虽然明,但实际花销连一半儿也到不了,这里面有“偷手”,哥儿仨还能小赚一笔。
“这人情总要有个往来,咱家有丧事,亲朋来送礼钱,等到人家有丧事时,咱还得回礼呢!这样,礼钱,冲你们谁的面子上的,你们谁自己留着。我不要,也不要冲账。”王义顺言道,“这一千零五十两的账目,我自己单出六百两,剩下的四百五十两花销,你们哥儿仨是平分,一人出一百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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