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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第2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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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凤鸣的笑容才敛去了。“我不惧死吗……”他的语气转为平静哂然。“我倒希望我真的不惧死,那我也就早便从那山上跳下去了。”
没有人说话,只有熔化中的蜡烛偶尔发出轻微的哧哧声。凌厉与君黎是在山顶见过他留下的痕迹的,他们想象得出他那时必定痛苦非常而欲求一死,可到最后,他到底还是不肯就此踏出那一步。
沈凤鸣的目光转过,望住躲在暗影之中的秋葵。“你们,”他勉力地道,“先容我少许时间,与湘夫人说几句话。”
几人互相望了望,料想他要说云梦教的事情,只得向外退出,留下秋葵独自作陪。
沈凤鸣有点吃力,调整了下呼吸,室内一时便只剩下了沉默。
原本,他若不说话,秋葵是绝不会说一个字的。可这一次,她知道他的时间很少很少,竟忍不住先开口。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她将目光躲开,只是这么无头无尾地问了一句。
沈凤鸣有些意外。“……我该认为,湘夫人现在不想我死了?”他笑得淡淡的,“你不是总说,终有一日要亲手杀了我的?”
这两句在往日里足以算作挑衅的言语,却忽然令秋葵眼眶一红。她是一直想亲手杀了他。若定要算,如今,也确算得上是她杀了他。可此刻的心情,又哪里有半分得遂心愿的快感?
“我在问你,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她心思按捺不住变得躁然,“你以为你这样死了,我便要为此后悔、内疚么?我告诉你,休想。你既然能将我体内剧毒吸走,反过来,我也可以做到的!”
沈凤鸣不为所动,“云梦禁术,你没有‘圣血’,办不到的。”
“你不是让我做云梦教主吗?你难道不该将‘圣血’传给我,将云梦教的一切秘术禁法都教给我吗?”
“你明知现在这些都已不可能了……”沈凤鸣却说得举重若轻,“你后不后悔,内不内疚,我反正是快死了,也觉不到。你也就不必定要与一个死人赌气了吧。”
“你……”秋葵有些忿怒。他叫她不要赌气,她却偏偏要赌,“我便是不要你今日死了,只要你说得出来,不管什么样的代价,我总能做得到!”
沈凤鸣看了她一眼,“不管什么样的代价?”
秋葵从他的言语里好像听出了一丝儿希望,不假思索:“对,不管什么代价——你快说,是不是还有办法?”她连失去性命都不怕,还怕什么别的代价吗?
沈凤鸣神色显得有些警然,向门外看了一眼,才放低了声音,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秋葵靠近了些,似乎并没听清。
“我说,如果是要你委身于我呢?”沈凤鸣依旧低低地说完,才抬目看了看她。
秋葵面色霎时变了,弹起身来,羞愤与游移不定一起浮现在脸上。
沈凤鸣叹了一口。“我知道,湘夫人或许愿意赌上自己这条命,却无论如何不会肯赌上自己的清白。‘幽冥蛉’的剧毒在我体内几日,我已很清楚它的毒性——寒热交替、阴阳相携——以我一人之力,根本不是对手。可是你方从‘幽冥蛉’剧毒之下逃生,新血正盛,加上你是修习云梦心法的女子,若能相生相融……”
“我……”秋葵竟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惊慌。这样的“代价”,不是她意料之中的。她断不想将自己的清白葬于这场剧毒,可也无法那样清楚地说一个“不”字,因为,那是她欠下的。
迟疑间,忽听沈凤鸣“噗”地一声,竟笑出声来,笑得脸上的筋脉都透肤可见。“湘夫人,你……你怎能……怎能这般好骗?这世上……哪有……哪有这种事?”他笑得几乎要停不下来,秋葵一愣怔间,方知他这番言语竟是戏耍,勃然大怒之下右掌一抬,便要向他面上重重击去。
可这一击到他脸颊附近,她忽看见青黑色的筋脉隐盖之下已不再清晰的那一道伤痕,心头一颤,停下手来,胸膛因受辱而起伏着,一时竟说不出话,只道:“你……你……沈凤鸣……你……”
“我便是这样的。”沈凤鸣望着她,笑意渐渐敛去了。他其实也惊讶于方才那一番玩笑竟然真会令她犹豫不决——哪怕只是她目中闪过的一瞬迟疑,他也觉得,自己仿佛从未像此刻这般快活。“你真的不必与我赌气,便只记得我是你骂的那个‘奸贼’、‘小人’、‘恶徒’,也就好了……”
只这一句话,无数往事忽然清晰无比地冲上秋葵心头,冲得她眼泪竟要就此簌簌落下。她慌忙转身,不欲被他看见。她不懂,她真的不懂,这个至死都要轻薄如此的人,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你们总在问我,还有没有办法。”沈凤鸣语气里是极尽的无奈,“湘夫人,我是真的不愿死,如果还有办法,我又怎会不说?”
“你既如此不愿死,又为何要救我!”秋葵忽回过身,大声道,“你明知道,你就算救了我,我也未必会感激你;而你是云梦教唯一传人,你明知道你若如此做,就没有机会将云梦教的武学传承出去了。于此事上,你也如此不分轻重吗!”
沈凤鸣没有回答,“湘夫人,我与你说个故事吧。”
“我不要听什么故事!”秋葵情绪难抑。
“也算是云梦教的一段故事。我原就是为此,才叫你留下的。”
秋葵没再说话。她知道什么云梦禁术,什么“神梦”琴谱,都已来不及了,大概,他也只能与她,再说这么一个故事。
只听他叹了一口。“云梦的起源,云梦为何被称为‘魔教’,你该都已知道了。盛极必衰,‘魔教’横行江湖两百多年,终因内乱而覆亡,其下‘三支’星散,‘一源’藏匿,原是再也不该出现在这江湖的,只是既然‘一源’仍然将云梦秘学代代相传,谁也不能说‘一源’的祖上,没有怀了有朝一日重出江湖的梦,只不过云梦教崇尚的是自然,于所谓‘重出江湖’,都知道不应强求,只因——以为有时,有时便会没有;以为没有时,有时就偏偏有了。”
二九四 魂归何夕(十)()
他说话极累,自然也带不上多少语气,可这两句话,在秋葵心中却若然有澜。沈凤鸣原本并不想做这个云梦教主的,却被迫做了,如今在江湖中名声已传,可他却又不久于世——造化弄人,大抵如此。
沈凤鸣接着道:“‘一源’历来单传,到了大约五十年前,‘一源’的传人诞下了一个女儿,其后便始终无出。好在‘一源’并不觉得女子与男子相比有太大不同,倾云梦所学,也便传予了这个女子。女子的邻里,虽然不知道她的身份,但见她容貌极丽,气质特殊,而她每每弹奏琴曲,琴音似都极为动听,仿若含有魔力,便都叫她‘魔女’。这称谓,并无恶意,不过巧合。”
他说得有些艰难起来,语速越发慢了。“‘魔女’背诵完云梦全部秘学之后不几年,父母先后病逝,她那时却才二十来岁,孤身一人不甘寂寞,便涉入江湖。其时宋室已然南迁,可旧都开封、洛阳二地,多少世家豪杰都不愿南去,表面上常陪宋廷降臣一起,与金官饮酒,以期和睦,但大多数人不过虚与委蛇,不见天日之时,也常杀金人以泄心头之愤。‘魔女’初到中原,便撞破一名世家子弟与一队金人交手,她见那世家子弟人寡而对手众,便出手相帮。其实——即便没有她相帮,那人也决计不会落败——他们必不会在没有把握时出手的。
“那世家子弟对‘魔女’一见倾心。也便是这‘一见倾心’,大概,消弭了以‘魔女’之才貌原本可能要在江湖上掀起的诸般风浪。‘魔女’见人家爱她,她也便爱人家,跟他走了,只是——女子与男子到底是不同的,有些事依附上了,便割舍不得,到最后她才得知这世家子弟其实正妻侧室早有了三房,可那时,已情深难断了。”
沈凤鸣说到这里,稍稍休息了一下。颊上黑色重了一些,他免不得露出些痛苦之色。秋葵不知他为何提起了这“魔女”的情事,但算来与他的身世必有关联,也便不再发声。
“你大概……根本没听过,昔年洛阳有个沈家吧?”沈凤鸣说到这一句,才将目光抬起,扫了她一眼,随后又复归去,仿若此事与己并无关系,淡淡续道,“三十年前,洛阳沈家,论武功虽然称不上名震武林,可在江湖上也有那么一点儿名气;论家产虽然远逊明月山庄,可在世家豪绅比比皆是的洛阳,也能排得个第三第四——总之,是个不上不下,却也有头有脸的门户。‘魔女’跟随的那位世家子弟叫作沈雍,是沈家的长子,他对她,却也不是假的,当时想的,是大不了是再纳一房;‘魔女’用情已深,即使做个侧室,也心所甘愿,如此,她便嫁了过去。听来皆大欢喜,只是沈家正妻侧室,都出自名门,‘魔女’来历不明,长辈当然不喜,虽然沈雍坚持娶她进了门,但为了摆平家中如许多关系,也很难再对她再多加回护。”
他咳了一咳,要消去声音里的喑哑。“后来,沈雍成了沈家家主,‘魔女’也给沈家添了一子,不过她不愿依沈家的辈分给这孩子起名,因为,她临盆前夜,曾梦见天鸟鸣于云梦之泽,她觉得,这是个征兆,提醒她,这孩子更该属于‘一源’、属于云梦,而非属于沈家。为此,她叫那孩子作‘凤鸣’。她倒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她也不打算让自己的儿子争沈家什么东西。于她来说,‘一源’那些不得不传下去的武学,才是她对好好养大这个孩子最大的期待。
“可是——她到底是个女人吧。女人,又怎能对自己的男人完全无所期待。那沈雍知道‘沈凤鸣’将来是不可能继承沈家的了,而他身为家主,更不欲家中不和,所以虽然极力叫人照顾好这母子二人,但自己却甚少过来,‘魔女’每日寂寥之时,便只有在庭院中弹琴,弹的最多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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