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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爱马文才-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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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被拦截近半年的淮河水如同一头久困的巨兽,突然大发脾气,乱冲乱撞,一下子就冲垮了河堰,决堤声犹如雷鸣,声震三百余里。
他看见,大坝上的数万梁朝军民被卷入无情的洪水中,绝望的哭喊声响彻天空。
他看见,浮山堰的下游一往无前的平原开阔地带上,从浮山堰上咆哮翻滚而下的洪水一下子就淹没了这些平原,十几万无辜百姓和他们的家园一起,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洪水所吞噬。
他看见,洪水冲跨了浮山大坝,埋在大坝下面的那十几万筑坝的南梁军民尸体被洪水卷了出来,漂浮在浩浩水面之上,尸体早已经腐烂变形,或人头鱼身,或龙形马首,千奇百怪,令人毛骨悚然,变□□呕。 *注
他看见,水患之后瘟疫横行,妖孽频出,两岸军民之中不乏身负功德仁政宿命的造化之人被卷入水中,于是金光熄灭,黑气升起,本该造福于民的宿命被黑气所染渐渐成就妖孽冤魂,被诅咒的淮河南岸人脉文风断绝,数百年再无英才现世。
他看见了“人欲逆天地之心,乖民神之望”后,天地间一场真正的浩劫。
马文才发了疯一般逃离浮山堰地区,那时候他才想起活着时国子学里的议论,这哪里只死了五万人,他一缕怨魂飘荡无形,眨眼间奔过数百里,所见之处冤魂如云,密密麻麻的冤魂如遮天蔽日,也不知有多少。
不只是活着的人无法面对这样的场面,死了的人也不行。所以马文才清醒之后,每每听到寿阳、淮河这样的词汇,那场浩劫的画面就似浮现在眼前,让他根本无法置若罔闻。
他挣扎了十年,终于还是依从本心,选择了“逆天改命”。
一位征战多年的将领有多难刺杀,普通人根本难以想象,更别提马文才那时还是个不满十四的少年。
高门士族出入皆有十几甚至几十仆从,寒门富户尚且前后拥簇,一位将军要出门,动辄亲卫数十,而且通常在校场、兵营出现的最多,这两种地方,就是有死士给你卖命,也是白搭上一条命。
更别说马文才虽然重活一世,却并能呼风唤雨。
因为他的身份,锦衣玉食自是不必说,最大的麻烦还是没有自由,连上厕房都有无数人伺候,能够安静自己处一会儿的时候,只有在家学和走访亲眷的时候,但凡做的出格一点,都会引起父母的怀疑。
他毕竟是冤魂投胎,谁也不知道请个“高人”来看过后,会不会看出他这幅壳子里披着的是孤魂野鬼,他再魂飞魄散一次没什么,可他的父母要怎么承担丧子之痛?
所有的安排,所有的步骤,都应该是顺理成章的,都应该是有理可寻的,都应该是符合逻辑的。
在这种情况下,要杀一个人简直就是在考验耐心,为了刺杀那位将领,马文才布了大半年的局。
他提前打听到他住的城里有一位经学名士,向家中要求去求学,在那将军经常进出的街道租了小院,每天研究他来回的路线。
半年之后,终于还是得了手。
但他还是太小瞧了这些游走在沙场生死边缘的将士,即便抓到了他落单、找到了他身边防卫最低的时候,这位宿将还是有着鹰隼一般的反应,刺客没有将他刺死,只是刺成了重伤昏迷不醒,那死士则是被击毙在当场,反倒先死。
马文才足足等了三个月,确定他伤了要害半年不可下床,一两年内都要静养,才又回到了家中。
他以为自己的算计已经逆天改命,可他能改变的,只不过是让浮山堰比历史中往后推迟了两年修建而已。
而这种推迟更加可怕,因为连他也摸不到浮山堰的后续发展了,哪怕依旧是那些人督工,依旧是那些民夫,可山河水利是日新月异的。
浮山堰修建的消息刚刚传入吴兴时,马文才惶惶不可天日,他不知道在哪个月就会突然听见汛情直接冲垮浮山堰,也不知道这一世会不会和前世不一样,也许浮山堰能顺顺利利就建成了,轻松水淹寿阳?
无法掌控的历史脉络,是最可怕的历史脉络。
浮山堰修建的第一年,马文才几乎是战战兢兢地打探着所有浮山堰上的消息,他听说了先生祖暅之还是去了淮河,而直谏的水官陈承伯因此被斩首示众。他听说太子萧统还是为此被禁足三月,他听说征调的民夫之多几乎让淮、扬两地户户都有逃丁,淮河南岸整片整片的城池和村落里男人们奔逃到附近的山上,只余妇孺老人在家应付征夫的差吏。
经此一事,马文才受到的打击也可想而知。
也是因为此事,马文才推辞了父亲送他入国子学得蒙荫入学的建议,开始安排起上会稽学馆的事情。
浮山堰是他第一次着手改变“历史”,可结果让他措手不及。
他已经开始害怕,害怕无论自己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梁祝”的悲剧,他害怕自己去了国子学,家中又糊里糊涂给他订了亲。
祝家原本就是前世他父母给他反复筛选后最好的亲事,这世完全放手不管,结果很有可能还是他回家后木已成舟,根本无力抗拒。
所以马文才这一次选择了主动出击,彻底从源头上解决掉自己的心结,他要让祝英台彻底恋慕与他,对梁山伯毫无情愫,有他在学院里看着,即便祝英台日后嫁了她,这段女扮男装求学的经历也只会变成一段佳话,而不是丑闻。
可现在他来了,却觉得祝英台的性格和他很不相配,又生出了退却之意。
偏偏他不喜欢祝英台的性格,却赞赏她的才德,根本无法昧着良心把她推到火坑里,因为他的自尊和骄傲不允许自己行如此之事。
他前世并不认识傅歧,这辈子和傅歧相交,闲谈他的家事,也只知道建康令傅翙只有两个嫡子,长子傅异从小出类拔萃又比傅歧大上六岁,已经在扬州任祭酒从事,一个便是他。
幼子受宠,傅歧从小被称赞肖似其祖,受尽万千宠爱,受不了家中对他成才的成日叮嘱,索性“投奔”了会稽郡的五馆,有其祖、父在山阴任山阴令时的故吏照拂,从此成为会稽学馆一霸,每日胡混。
马文才那时确定自己没在什么名臣良将里听过傅异的名字,还以为他属于年少得志而后平庸的那种人,即便是傅歧,也不是早早就得了势,马文才死的早,没有和傅家接触的机会,所以没有多想过什么。
现在看来,傅歧少年时这般混账,未来却文武双全,涉猎广博且善于应对,绝不是偶然如此。
千丝万缕,汇集在一处,让马文才遍体生寒。
他以为自己来会稽学馆是“逆天”,打破“梁祝”是逆天,结交“傅歧”是逆天,可无形中似乎有一双大手,早通过他过去试图打破历史的举动悄悄改动了什么,将不该在一起的人全部串联在了一起……
想起傅歧,傅歧便到。
“大下雨天往山下跑,你跑也行,带点细软啊!身无分文跑下山你讨饭回来吗?”
姚华带些沙哑的声音像是一只利箭穿堂而过,震的马文才一凛。
在他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姚华已经反剪着傅歧的双臂,将他拉入了马文才的院中,按着他的肩膀硬生生将他钉在了原地。
“你这厮力气怎么这么大!”傅歧不甘地扭动着身体,“你属牛的吗?”
“你猜对了,我真属牛。”
姚华用身体挡死了傅歧所有能逃跑的路径,“你是我乙科的学生,不向先生告假就要旷课吗?”
他虽不知道马文才为什么特地要请他来拦要下山的傅歧,但这天气确实糟糕,傅歧一个人下山不知去向,出了事就是馆里的责任,他不能不管。
“你现在把我抓回来,我只要有脚我还会跑的!你能抓我一次,能抓我十次吗?一百次吗?”
傅歧倔强地挣扎着,脸上全是和平时截然不同的严肃。
“放了我!”
“傅兄……”马文才隐忍着自己的情绪,给出了承诺:“你这样跑下山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的,家父抄送的邸报这几日应该就到,我的人手比你多,我也在打探,若有任何消息,我都会告知你。”
马文才的话比姚华的动作先一步让他停止了挣扎,傅歧将信将疑地抬起头,挑眉问:“你此话当真?”
“我有什么理由要瞒你呢?”
马文才叹。
“浮山堰若真出事,这样大的事,是瞒不过人的。”
“浮山堰出事?”
姚华一怔,原本按着傅歧的手突然松了,让后者成功地扭动了出来。
姚华已经顾不得按着傅歧的手了,比傅歧还要匆忙地上来追问:“浮山堰出事了?是怎么出事了?淹了寿阳?”
怎么会这么快……
怎么会?
她明明听说寿阳城已经在八公山上建了城,将寿阳附近的百姓迁到山上去了,即便河水倒灌也只能淹没农田而已,难道真的被淹了吗?
“我也不知道消息,只是猜测。淮河半月前暴涨了,只是消息来的太慢,现在才传开。”
马文才的眼神锐利地像是刀子,不住在失魂落魄的姚华身上打量,他看着他惊慌的难以抑制,他看到他眼神里涌起后悔,心中开始小心地揣测。
不是,应该不是。
这种惊慌,不像是伪装。
“你为何担心浮山堰?有亲友在寿阳?”
马文才试探着开口:“我记得你是元魏降将王足的参军,应该是军户吧?你知道寿阳什么事情?”
“我让我的家将阿单去筹钱了。”
姚华如同傅歧刚才一般,脸上已经褪去了所有的红润颜色,“他一路北上,要穿过浮山地区,才能找到我家的故交去借钱。算算日子,这时候应该在浮山堰附近……”
他再怎么坚强,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五万钱,为了五万钱,一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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