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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紫-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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葳哥儿不解地望着朱氏。
窦昭再次挥了挥手,背过身去。
“夫人,你放心,奴婢就是舍了这性命,也会好好照看公子、小姐。”朱氏喃喃地道,再次给窦昭磕了个头,和葳哥儿一起退了下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有种人去楼空后冷清与孤寂。
窦昭悲从心起。
如果魏廷瑜成器些,肯担负起男子责任,她一个内宅妇人,又怎么会出头打理魏府庶务?又怎么会因此忽略了两个孩子异样?
如果婆婆对两个孙儿多关心一点,不是总想着求神拜佛,两个孩子又怎么会把没有丝毫血缘关系朱氏当至亲?
或者,她压根就选错了人?
若那朱氏是个贪得无厌、逢高踩低、粗鄙无礼、喜欢搬弄口舌之人,两个儿子也就不会对她念念不忘了。
但是,她又怎么会让这样人呆儿子身边、教导儿子呢?
她甚至不知道该怨恨谁好!
每当这个时候,窦昭就会想到早逝母亲。
她那么小,母亲怎么就舍得丢下她一个人走了?
若是生母世,教导她怎样为人妻、怎样为人母,她是不是就不用吃那么多苦,走那么多弯路,孩子们也不会和她离心离德了呢?
这是个无解答案。
窦昭只觉周身透着股倦意。
她用被子蒙着头,把自己埋一片漆静中。
朦朦胧胧,她听见一阵此起彼落哭声,想睁开眼睛看看,眼睑仿佛千金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又有魏廷瑜她耳边小声地哭着“你走了,我可怎么”,一会儿,那声音又变成了郭夫人,“你放心,葳哥儿是我孙女婿,我怎么也会保他平平安安”。
我死了吗?
窦昭努力地争开眼睛,发现自己坐热炕上,阳光照着院子里积雪,透过糊了高丽纸窗户反射进来,屋子里一片雪亮。
一个嘴角长着颗红痣俏丽少妇坐她对面,正陪着她玩翻绳。还有四、五个十至十五岁不等丫鬟围坐炕前做着针线。
她们都穿着细布棉袄、粗布裙子,或戴了小巧银丁香,或插银簪,朴素中透着小女孩兰心蕙质,让人看了不由会心一笑。
屋里人窦昭一个都不认识,却倍感亲切。
从前真定县娘家,到了冬天,她们家仆妇就是这副打扮。
原来她又进入了梦境。
窦昭嘻嘻地笑,溜下炕,想看看几个小丫鬟做什么针线,脚却没能够着地,人被挂了炕边。
几个小丫鬟抿着嘴笑。
俏丽少妇忙帮她下了炕,嘴里还念叨着:“四小姐要什么?跟乳娘说好了!乳娘去帮你拿。”
原来这个是她乳娘!
窦昭忍俊不禁。
从前乳娘是白白胖胖馒头,这次是娇俏枝头花,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样子?
她咚咚咚地朝那些做针线小丫鬟跑去,突然发现自己变小了很多,往日她眼中很是平常桌椅板凳都高大了一倍有余。
哈!这梦做得可真入微!
做针线小丫鬟都抬起头来,朝着她善意地微笑。
她们之中年长些纳鞋底,年幼些打络子,个个手法娴熟,看得出来,是惯作这些活计。
有刺骨寒风灌进来。
窦昭抬头,看见暖帘被撩起,几个丫鬟簇拥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屋里人纷纷起身给那女子行礼,称着“七奶奶”。
窦昭愣愣地望着她。
不过十八、九岁年纪,中等个子,苗条纤细,容长脸,柳叶眉,樱桃小嘴,穿了件桃红色宝瓶暗纹妆花褙子,映着她肤光如雪,人比花娇。
这,就是她母亲了!
自己长得可一点也不像母亲。
她个子高挑,曲线玲珑,鹅蛋脸,长眉入鬓,红唇丰盈,皮肤雪白,看人眼睛略微犀利些,就有股英气咄咄逼人,和父亲如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刚嫁到济宁侯府时候,她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柔顺些,将长眉修剪,画成柳叶眉,半垂着眼睑和人说话,倒能装出母亲三分娇美来。
母亲笑盈盈地走过来。
她看得清楚了。
母亲面孔洁白晶莹,像上好美玉,没有一点点瑕疵,好看极了。
她弯腰刮窦昭鼻子,打趣道:“寿姑,怎么?不认识母亲了!”
寿姑?
是她乳名吗?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乳名。
泪水猝然而至。
她胡乱地抱住了母亲大腿。
“娘亲,娘亲!”
哭得像个无助孩童。
“哎呀呀!”母亲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她悲伤,笑着问那乳娘,“寿姑这是怎么了?无缘无故就哭了起来?”没有丝毫置疑或是责怪乳娘样子,显然对乳娘十分信任。
“刚才还好好。”乳娘也很诧异,只得道,“或许是看您来了?女儿见到娘,有事没事哭一场。”
“是吗?”母亲把她拎到了热炕上,“这孩子,把我裙子都哭湿了。”
窦昭顿时呆住。
母亲不是应该担心孩子为什么哭吗?怎么母亲担心是她裙子……
她,她真是自己母亲吗?
她瞪大了眼睛。
小脸上还挂着两行晶莹泪珠。
母亲“扑噗”一声笑,掏了帕子帮她擦着眼泪,对乳娘道:“这孩子,傻了!”然后温柔地抱了她,亲了亲她小脸,道:“你爹爹就要回来了,你高兴吗?”眼角眉梢都洋溢情不自禁欢喜。
窦昭“啊”地一声就要跳起来。
她怎么把这么重要一件事给忘记了!
父母之间当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细节。不过,据妥娘说,她父亲是去京都参加乡试时候认识继母。可怜母亲一无所知,见父亲来信说要京都游历一番,不疑有他,只是每天家里翘首以盼,还担心父亲银子不够使,寻思着要悄悄派了自己陪房俞大庆给父亲送些银子去使,后来不知怎地被祖父知道了,换来了一顿喝斥,这才做罢。
乡试是八月,外面已经飘雪,此时应该已进入严冬,父亲还没有回来,但祖父健,他不可能外面过年,也就是说,现告诫母亲还来得及。
可母亲紧紧地抱着窦昭,窦昭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急得她大声叫着“娘亲”。
“寿姑今天是怎么了?”母亲对女儿异于往常闹腾大惑不解,目光严厉地望向了乳娘。
乳娘神色有些紧张起来:“我陪着四小姐睡到了辰正才起,用了碗小米粥,一个肉包子,一个花卷……”
“我不是说每天早上起来时候,要先给寿姑喝杯温水吗?”母亲沉声打断了乳娘话,“你今天早上给她喝水了没有?”
“喝了,喝了!”乳娘忙道,再也没有了刚才轻松,“我照您吩咐,先用被子捂着,给四小姐穿了件贴身小袄,然后才服侍四小姐喝温水……”
哎呀!现说这些干什么?
她跟着祖母乡下田庄长到了十二岁,夏天跟着田庄长工孩子去摸鱼,渴了就喝小河里水,冬天去山上打麻雀,饿了就烤麻雀吃,还不是好生生地活到了成年。
窦昭摇着母亲:“娘亲……”想告诉她“爹爹要带个女人回来”,话一出口,感觉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似,好端端一句话变成了含糊不清“爹爹……女人……”两个词。
见窦昭开口说话,母亲回过头来,笑望着她,耐心地道:“寿姑,你要说什么?”
“娘亲,”窦昭艰难地道,“爹爹……女人……”这次吐词比较清晰,但还是没有说清楚。
她急得额头冒汗。
母亲眉开眼笑,直接忽略掉了“女人”两个字,高兴道:“原来我们寿姑也想爹爹了!高升送信回来了,说你爹爹这两天就到,还买了很多过年烟花爆竹、花灯香烛。是京都烟花爆竹哦!能绽放出万紫千红颜色,不要说真定县了,就是真定府也没有卖……”
这个时候,还管什么烟花爆竹!
窦昭急得不行,索性反复地说着“爹爹”、“女人”。
母亲表情渐凝,正色地道:“寿姑,你要说什么?”
窦昭如释重负,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道:“爹、爹、带、了、女、人、回、来……”
稚声稚气,却清晰响亮。
像被人扇了一耳光似,母亲脸上露出震惊、怀疑、错愕表情。
乳娘和丫鬟们则面面相觑,神色惊惶。
屋子里一片死寂。
暖帘“唰”地一声被甩到了一边,一个梳着三丫髻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七奶奶,七爷回来了,七爷从京都回来了……”
“真!”母亲立刻喜上眉梢,提了裙子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停了下来,想了想,转身回来抱了窦昭,“我们一起去接爹爹!”
看样子母亲起了疑心。
窦昭松了口气,搂了母亲脖子,大声应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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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回家()
父亲马车就停二门口,几个小厮正忙着往里搬东西,父亲穿着宝蓝色菖蒲纹杭绸直裰,披着灰鼠皮大氅,玉树临风地站马车旁,正和高升说着什么。
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来,浅浅地笑,丰姿俊朗,如清风明月。
窦昭心中微滞。
她知道父亲是好看。
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父亲。
她印象里,父亲总是微微蹙眉,纵然大笑,眉宇间也带几分无法消融郁色。特别是静静地望着她时,眼波不兴,如千年古井,让人心中发寒。
不像现,年轻、英俊、阳光,像个无忧无虑少年,看着就让人暖心。
“寿姑,”父亲笑脸出现她眼前,“爹爹回来了也不喊!”他伸手去捏窦昭鼻子。
窦昭下意识地扭过头去,避开了父亲手。
父亲一愣,然后不以为忤地笑了笑,从身后马车里拿出一个风车,把风车吹得哗哗作响,然后举到了她面前:“这是爹爹给你从京都买回来。好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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