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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辞-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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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家兄弟带着自己家人加入队伍,李延昭将几位老人妇孺安排坐上牛车,免去徒步赶路的辛苦。曹氏兄弟的感佩自不必言。他二人就是自小在这里长大,对附近的道路地形等自是轻车熟路。兄弟二人中,一人带着青壮先行引路,一人跟随大队前进,待得队伍休息时,兄弟二人再互换。倒也算是安排得当。
因为害怕引来官兵,所以刘仲康与李延昭商讨过后决定队伍行进中尽量少生火,饮食方面只好以干粮为主了。天天吃着野菜糠面窝头,李延昭感觉自己身上都掉了不少膘。然而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条件恶劣,加上饮食粗陋,难免会使得体弱众人患病。在逃难途中病倒的话,必然是凶多吉少的情形。李延昭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自己前世在行伍中学的那点救护也只能治一治外伤,离了后世那些西药和中成药,他连最简单的伤寒感冒都会束手无策。
李延昭听刘仲康说过,队中倒是有两户人家粗通医术。然而出来的路上过于匆忙,竟未顾及准备药材之类。李延昭言道如遇城镇,可采买一些,以防路途之上有人害恙。刘仲康连声称是。
又走了四五天的样子,便了陈仓地界。这便是汉高祖刘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陈仓。此地南面秦岭,北有渭水流经。乃是关中扼入川蜀的要地。往西南而去不过十几里便是散关。古兵家尝言道,北不得散关,无以图汉中、巴蜀;南不得散关,无以图关中。故而千百年来,此处遭兵祸不知凡几。太平年景既少,亦是弥足珍贵。
此刻展现在李延昭面前的,就是一副赤地千里的景象。
路旁肥沃的土地无人耕种,本来此时正是秋播的季节,然而田里的野草已经长得及膝深。偶尔见几具尸骸压倒一片野草倒伏在田里,见之触目惊心。
众人见得此情此景,均是不忍卒睹。刘仲康叹道:“山河破碎,祸及黎民。真是可哀可叹。大郎二郎,你俩带几个青壮去把他们埋了吧,死者为大,终归还是得入土为安啊。”
二人齐声唱了个诺,遂去队伍中找寻了几名青壮,又去牛车上拿了几根锹镐,便自去田间刨土挖坑。李延昭对刘仲康道:“老丈,此时日头渐西,我等不妨在附近找个歇脚处,权且暂作休息,待得他们安葬了田间的尸骸,我等再做计议。”
刘仲康连称善,李延昭道,此处既有田地,附近便自然有村落,我等慢慢往前走走,寻得村落便入内歇歇脚吧。
果然沿着渭水向前走了不到三里的样子,一个村庄的轮廓已显现在众人眼前。李延昭同刘仲康一齐入内,却是想找当地里吏,道声叨扰,顺便了解了解路途状况。
哪知二人走进,村落中却是异常地安静。连鸡鸣狗吠之声尚且不得闻之。李延昭心中惊疑,便自走到村口一户人家门前扣了扣门。
无人应答。连呼几声,仍然是一如既往地安静。李延昭推了推,门却应声而开。他走进去,见得院子里乱糟糟的。堂屋前的水缸被打翻在地,院里到处是散落的粟米。李延昭心道不妙,疾步上前推开堂屋的门。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副令他惊骇莫名的景象: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身首异处,尸身倒在堂屋前供奉的土地神香案前的地上,头部却与尸身分离,掉落在几步开外。双目犹自大大睁着,双手直直向前伸着,仿佛是向什么东西抓去。一个老人家侧坐在墙边,上身向一旁歪斜着,前襟上全都是血。手中还牢牢握着一把菜刀。一个年轻妇人赤身果体死在神像前放供奉的香案上,腹部已被剖开,白花花的肠子流了一地。妇人表情痛苦,显然生前遭受了非人的凌辱。
李延昭不忍地转过头去,震惊莫名。虽然自己了解的历史中对这段惨象也多有耳闻,然而亲眼看见的时候,他觉得仍然超越了他心理所能承受的极限。
不过片刻之后,刘仲康亦是进了堂屋。看着屋内的惨象,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走上前去,将三人均是死不瞑目的眼睑合上。三人尸身僵硬非常,显然是已死去多时。
刘仲康正待转身查看别的院落,忽然从这间屋的里屋内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李延昭看向刘仲康,二人均是震惊莫名。刘仲康三步并作两步,循着那啼哭声传来的方向而去。那啼哭一声接着一声,在此刻这个显得有些阴森可怖的堂屋内,响亮地昭示着生命的力量。
李延昭回过神来,也疾步随着刘仲康而去。进到内里的厨房,啼哭声正是从灶台中所传出的。
那是一个土砌的灶台,刘仲康小心地上前去看,灶口还塞着一些破布之类的东西。刘仲康取下那些破布,啼哭声愈发响亮起来。他小心地扫去灶口的一些草木柴灰,然后将手伸进去,小心翼翼地从灶台内捧出一个婴孩来。
李延昭看着那婴孩,小小地一团,裹在红色的襁褓中犹自挣扎哭闹着。刘仲康熟练地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边拍边哄他道:“娃不哭不哭啊,再哭胡儿听到了就来捉你喽。”
那孩子突然抽噎了一声,便奇迹般地住了口。刘仲康爱怜地看看孩子,对李延昭道,他多半是饿了。李延昭仰头四顾,厨房里的米缸什么的都已经被一扫而空了,哪里还有吃食?
刘仲康同李延昭一起出了小院。转过头对他说:“走一同去看看别家。”言罢抱着孩子自顾而行。然而之后去的每家,要么空无一人,要么都是如同先前那副惨象。刘仲康也是自顾叹了口气,对李延昭道:“公子,不若我喊些青壮将村里的百姓尸首都收敛安葬一下,今晚权且在此处安歇吧。”
李延昭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完了他也动手随那些青壮一同将各个屋子的村民尸体抬出屋子。村后已有一些青壮在挖坑。他们的遗体被安放在旁安葬。
前世的李延昭也见过遗体,然而记忆中的那些人逝去的时候,面目或安详,或遗憾。而此刻摆在他面前的这几十具遗体,面上却是无尽的愤怒,痛苦,抑或是恐惧,那些表情看得李延昭无比的压抑。他真想放声大吼几句,为这一幕人世间的修罗地狱而痛骂老天。这些百姓,老老实实,平平淡淡地过自己的日子,只想吃饱饭,有衣穿,养家糊口,抑或是自己和家里能存下一些小钱,过自己的安乐太平的日子,然而现在他们却都在这个乱世中,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看着青壮们将那些村民的尸体小心翼翼地叠放在坑中,李延昭双眼泛了红。命运把他丢到了这个时代,他自己究竟该要何去何从呢?乱世之中,他目睹了眼下的八百里秦川成一片修罗地狱。没有强大的武力保护,自己或许也就会像这些百姓一样,任那些胡人奴役宰割。若在平安盛世,或许可以文治天下。然而眼下的乱世,只有武力,才能平定兵祸,安靖四方。
青壮们叠放完了村民的遗体,缓缓地填土。人人脸上皆是不忍。很快,一个大大的坟茔完成了,众人出神地看着它,却都是无语。有几人心有余悸地在哭。倘若当时不是刘仲康带领他们逃离家乡,或许此时很多人的命运都会与面前坟茔中的村民相同了。
李延昭心情沉重地向着坟茔三鞠躬,而后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离开。这个时代强行加给了人们更多的苦难,一个民族处在消亡的边缘。这曲悲歌,将由谁人来划出一个休止符呢?
第六章 陇西风云()
安葬了遇难的村民后,一行人在这个小小的村落之中安顿了下来。过不多时,有几户外出躲避的村民归来,得知这一消息之后,趴跪在全村人的坟茔前哭不止。
他们不愿离开村子的亲人故交都丧生在这场浩劫中。刘仲康收殓了遇难村民遗体,他们亦是对刘仲康一行感恩戴德。刘仲康见他们无处可去,于是便邀他们同行。第二天,这支队伍便又走上了去往西凉的路途。
虽然众人挑选山野险峻人少之处行进,倒也是有惊无险,只是路难行,免不了要多行几日。然而目睹了那个村庄的惨象之后,刘仲康已不得不决定如此而行。
从那间厨房里捡回来的幸存婴儿此刻正在刘仲康夫人的怀中咿咿呀呀地叫着,挥舞着白胖的小手。众人开始都是犯难用什么来喂这个孩子,好在队伍中几名尚处在哺乳期的妇人自告奋勇,接过了喂养这个不幸孩子的重任。李延昭不由得感慨万千,在这个众人都尚且朝不保夕的时代,这群不管谁坐江山,都会处在社会最底层的普通老百姓,却无时无刻不闪现着人性的光辉。
队伍就这样缓缓而行。出了陈仓,便已走出了刘赵控制的地界,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十几日后,前方探路的青壮回报已陇西郡地界。刘仲康与李延昭等不由得精神一振。陇西,再折向西北,行六七日光景,便可凉州域了。
李延昭对刘仲康道:“愈近边界,行止愈难。刘赵既与凉州交兵不止,疆界之所,必屯守重兵,此后我等行止,更需愈发小心才是。”刘仲康深以为然,此后派去探路的青壮便三四人一组了。曹建曹参二兄弟亦自告奋勇多次前出。李延昭观兄弟二人行止有度。相问之下始知兄弟二人常于山中打猎,对于追踪躲避之道倒是精通。于是多有倚重。
陇西之地,相比秦川之地却是要荒凉许多。一方面因为干旱少雨,另一方面亦是因为连年战乱。此地近凉州,又闻凉州牧张氏自始至终沿用晋朝年,并置武兴、晋兴二郡安置汉人流民。于是陇西归心,上至豪门望族,下至黔首黎民,纷纷背井离乡前往凉州。陇西之地便逐渐显得愈发荒凉了。望着眼下田地荒芜,渺无人迹的广袤田地,李延昭转过头去,对刘仲康说道:“刘氏赵国,命不久矣。”
刘仲康的目光却竟是茫然及疑惑。在他眼中,刘赵据关中之地,兵强马壮,张牙舞爪,可怖至斯,而面前这个年轻人却轻言道刘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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