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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辞-第2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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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炤瞬间意识到了些什么,他赶忙上前,往那颗人头的面部望去。他心中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心中反复默念着,只盼着自己所虑之事不是真的。然而随着一阵微风刮过,那人头随风摆动着,面部逐渐转到面向李延炤的这个方向。望着那熟悉的面孔,李延炤顿时支撑不住,摇摇欲倒。
一旁的陶恒及时发现苗头不对,连忙伸出一只手将李延炤扶住。他以为一日夜的不间断奔波,令李延炤身上伤口崩裂,正要将李延炤扶到一旁树荫下,却只见李延炤一只手轻轻推了推他,他再望过去时,便见李延炤已是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李司马!”陶恒心下急切,却不知李延炤为何突然便出现如此巨大的情绪波动。直到李延炤伸着手,无力地指向城头挂着的那颗首级道:“马……马司马……”
陶恒抬头向城上望去,方才知道这一切事由究竟是为何。
李延炤双手猛地一挣,颓然道:“阴……阴氏老贼。看我取他们狗命……”
陶恒大急,连忙上前拦腰抱住李延炤。李延炤挣扎着,右手已紧握成拳,向着陶恒背上狠狠击下:“放开我!”
陶恒压低声音道:“司马,冷静!阴府护卫足有数百,仅凭我们这十几人,即便是前去,能够济得什么事!”
李延炤面色已经因愤怒涨成猪肝色:“你别管,放开我!”
陶恒:“司马!若我等不在了,还有谁,能替马司马复仇?”
李延炤闻言,忽然停下手,一脸惊愕地望向陶恒。
陶恒:“司马!万望司马冷静。只要我等还在,马司马之仇,我等便一刻也不敢稍忘!”
李延炤迟疑着,挣扎的力度也渐渐放松下来,只是还兀自圆睁双眼,望着城门上的那颗头颅。
李延炤神情悲愤,以至于他自己都不记得究竟是怎样被陶恒等人拽着进了姑臧城,又怎样去到了旅店。他脑海中只有无比清晰的那个画面。马平的首级孤零零地悬吊在城门上方,满面悲愤地望着他。那是一种壮志未酬的悲愤,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
李延炤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渡过一晚。次日临近天明时分,醒过来的李延炤第一感觉便是一阵昏昏沉沉的头痛。然而前一日在城门前目睹道马平首级高挂着的画面一直在他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他推开窗,清晨特有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令他本来昏昏沉沉的头痛稍感缓解。他行至陶恒所睡卧榻旁,将其推醒,而后示意其披甲拿刀。
陶恒匆匆披上皮甲,又帮李延炤披挂好一身铁甲。二人便相继行出客栈,李延炤行走时仍是有些不便。饶是如此,甲叶相撞之间发出的铿锵声仍是引得路旁行人纷纷侧目。
二人行至刺史府门外,护卫们连忙上前挡住两人。李延炤拱手对其中一名护卫道:“令居县司马李定东,请面谒使君。惟求兄台予以通报。”言罢,李延炤从腰侧铁甲之内摸出一个小布包,塞到当面那名护卫手中。
那护卫掂了掂钱袋,而后将李延炤从上至下扫视了一遍。很随意地言道:“等着啊。我只负责通报。使君见不见,便不是我说了算。”
“兄台说的是,还烦请通报一声。”李延炤此时已经从方才看到马平被斩首后的巨大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虽然对这护卫的作为颇感不屑,却仍然赔着笑脸言道。
他目送着护卫的身影行入刺史府中。仍留在门外的另一名护卫,则时不时地用眼角偷瞟李延炤与陶恒两人。这种眼光却令李延炤觉得浑身上下分外不爽。只是当下多事之秋,且在州治姑臧中,并不能任他由着性子胡来,便也忍了下来。
约莫一刻之后,李延炤只看半开的门内,张骏一路小跑着,快步向门前而来。他身后跟着数名披甲按刀的护卫,也皆是小跑着随他前来。
“定东,你受苦了……”张骏一只脚跨过大门门槛。双手已在身前合在一处,便要行礼。而李延炤见状,却不顾身上伤痛未愈,咬牙双膝跪了下去:“定东受不起明公厚遇,惟求明公为马司马昭雪……”
张骏闻言,面色乍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他俯身按住李延炤的肩头,悄声道:“定东,即便身居高位如我,也有不得已之时啊——”
李延炤仰起头,面目含泪望向张骏:“明公汉室之后,富有凉州。定东所言,并非为难使君。令居被围旬日,左近州郡皆作壁上观,惟马司马率军相救。其忠诚卫国之心,天日可鉴。今日蒙冤而死,炤身为获救之人,心难自安……”
张骏起身,望了望同样跪地叩首的陶恒,又转头看了看跟着自己的数名护卫,对李延炤道:“定东且随我来。”言罢自顾自地向北侧而去。李延炤起身跟随在张骏背后,其后数名护卫随侍左右,便向灵钧台而去。
到达台下,张骏喝止住那数名护卫,随后自己便拾级而上。李延炤见状,很自觉地解下腰间佩刀,递给一旁护卫,随后便跟着张骏的步伐,缓缓登上高台。
“定东。此番令居得以大捷,击退刘胤。陈平虏曾言你当居首功,却不宜厚赏。你可知是何故?”
李延炤闻言,至为讶异。略一思忖,已大致想明白其中关节,却仍做出一脸茫然的样子摇了摇头。张骏见状轻叹一口气,而后指向姑臧南侧,正是马平首级示众的那扇城门:“马司马率先救援,转手之间翻覆令居战局,我又何尝不知?今马司马沉冤而死,骏心中之痛,不输定东!”
张骏自嘲般地摇了摇头:“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孤已失之一猛士,万不可再失!定东,此番你虽居为首功,平虏却言之不宜厚赏,正是如此!万望定东体谅孤之苦衷……”
“待得朝堂肃平,今日之耻,孤必不忘!”张骏望向姑臧城内园墅阁楼林立之处,恨恨言道。
第三百二十一章 灵台问对(下)()
“定东以为,此战之后,虏贼又将如何经略陇西?可还会再度起兵北进,攻略我州?”张骏郑重其事地望着李延炤。他仍显稚嫩的面庞上,此时却流露出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成熟与沧桑。
李延炤抱拳叩地,态度极尽恭谨。马平之死已是无可挽回。而张骏身为一州刺史,完全没有任何必要在此事上与自己扯谎。既然他能与自己诉说当下的无奈与不甘,李延炤相信他方才这些话中,还是有很高的可信度的。
“末将愚见,此番已并非建兴十一年时。虏贼也非十一年时虏贼。而陇西,更非十一年时陇西。自这些年陇西民户相继流亡进入我州,此消彼长之下,陇西地区如今已是荒凉破败。刘曜若此时调集大兵,自陇西北进,显然沿途郡县无法供应大军补给。”
“既是如此,则刘曜若遣兵前来,势必要自关中调粮。而关中至陇西,乃至于极有可能成为两军战场的金城一线,路途遥远。我大可遣出游骑,袭敌粮道。同时在大河一线,筑垒据守。赵军若久攻不下,粮道又屡屡遭袭,势必首尾不能相顾,又值此春耕时节,倘若出兵不胜,靡费甚巨,则虏贼之国必不久矣……”
张骏望着李延炤,眉头渐渐舒展开,神色之中也带上了几分欣赏的意味。
“我州固然新胜,却无异惨胜。州治精锐先前也在沃干岭折损过半。当下守土自保尚且勉强,若要追击敌军,一战而定陇西,却并不可能。”
“刘胤此番进兵,所率氐羌杂胡充任仆从军,数量近万。然在令居城下,亦是死伤惨重。后几日中,攻城主力已成为降赵之乞活军。此战之后,杂胡所部必惮于如此惨重伤亡,未必愿再为虏贼驱使。若虏贼再度进兵,多半会持观望敷衍态度。而刘曜欲安定关中、陇西局势,必不会命其本部与我等死磕。更遑论潼关以东,石赵仍在虎视眈眈。刘曜万不会集大兵而攻我州。”
“敌虽无力集众而攻,我部却不可松懈。骑卒侦哨,由三十里范围增至百里,每哨由两日改至五日。密切注意陇西狄道、南安、陇西诸郡动向。倘若敌大批向各郡中运粮,我等便须调集兵力粮草,于大河两岸筑垒阻敌。务求高沟深垒,拒敌于外。若敌落败,则陇西氐羌多半生出二心,我州休养生息,再练精卒,备军械直取陇西,事成半矣!”
张骏听得连连点头。末了,又转向李延炤问道:“如今永登既破,城守县令殉城。民户十不存一,定东以为,又当如何?”
“明公可令就近广武、枝阳、令居各郡县抽调兵力,组成新军拱卫永登。亦可自诸郡县中抽调民户,前往永登,分给田地、耕牛、种子等,由民户自行耕种。然若要永登县恢复元气,大抵也得三五年光景。只是永登左近良田沃土,不可荒废。”
张骏缓行至高台围栏边上,凭栏远眺南侧景象,而后又转身问道:“南侧既已无虑,定东以为,我州可否在此时经略西域?”
张骏口中说出“西域”,不由得令李延炤乍然一愣。这个字眼似乎与他隔了千年光景,熟悉而又陌生。对于此时西域情形,先前李延炤倒也是早有耳闻。张寔时期,西都长安沦于胡尘。琅琊王司马叡南渡建立东晋,凉州与江左朝廷联络断绝,名为臣属,事实上已是相当于割据独立政权。
而在这时节,戊己校尉赵贞不服张氏统辖,割据自立。自张寔以后,张茂也试图用各种手段将赵贞的地盘收归凉州,以打通西进的贸易商路,却皆是徒劳。张茂便委任李柏为西域长史。令其练兵敦煌郡。敦煌、晋昌二郡供给大军衣食,制备器械,以备进取西域。
李延炤权衡思虑一番,随后道:“此时不妥。明公明鉴,此时正值春耕时节,敦煌、晋昌等地常年干旱,风沙又大。若不悉心耕种,很可能颗粒无收。在此时征募屯田戍卒,辅以李长史麾下进兵,得胜尚且好说,一旦战败,则数年筹备,顷刻便化作乌有。如此诚为不智,望明公三思。”
“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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