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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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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陈忠裕全集拾陈李唱和集。)实在崇祯六年秋间,此年卧子仅二十六岁,断不可谓之晚年,何以宋氏亦称之为大樽?明是后来让木编集时所追改。盖卧子以抗清死节,清人著述在乾隆朝尚未表扬卧子以前自宜有所避忌,往往多以不甚显著之别号(即“大樽”)称卧子。况宋氏前与卧子关系密切,后乃改仕新朝,更当有所隐讳也。至若蓼斋集中不改卧子之称者,殆由舒章卒于卧子抗清被害以前,遗集为石维昆于顺治十四年所刻,故仍依旧称,未遑更易耶?职是之故,宋氏此二绝句亦有作于崇祯八年秋间之可能,疑与卧子及河东君“初秋”诗有关。姑附录于此,以俟详考。又“城阿”即卧子癸酉长安除夕诗所谓“曾随侠少凤城阿”之“城阿”,乃指松江城而言,前已详论之矣。
河东君在崇祯八年秋深离松江赴盛泽以前尚有与卧子训和之作,茲全录杨陈两人之诗,并择录卧子此时所赋“秋居杂诗”十首中最关重要者,论之于下。
卧子“七夕”诗(见陈忠裕全集壹叁平露堂集)云:
夜来凉雨散,秋至绪风多。渺渺云澄树,峨峨人近河。金钿烟外落,玉佩暗中过。闻说天孙巧,虚无奈尔何。
其二云:
清影何时隐,神光迥澹浮。龙惊虚伫月,乌鹊静临秋。风落花间露,星明池上楼。汉宫谁更龙,此夕拜牵牛。
河东君“七夕”诗(见戊寅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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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子“八月十五夜”诗(见陈忠裕全集壹陸平露堂集)云:
明雯凉动桂悠悠,迢递星河万里秋。素魂有人常不见,碧虚无路迥含愁。九天惊鹤声何近,五夜楼台影自浮。犹说紫微宫女事,焚香时待月西流。
其二云:
微风摇曳拂金河,斗迥天高出素峨。万井鸳鸯秋露冷,三江蚌蛤夜潮多。云能入梦婵娟子,月解伤人宛转歌。应有桓伊吹玉笛,倚栏人静奈愁何。
寅恪案:卧子“八月十五夜”七律第贰首“云能入梦婵娟子”句暗藏河东君之名,第贰章已论及之。盖中秋佳节卧子必在松江城内旧宅中与家人团聚,望月有怀横云山麓之河东君,因赋此二诗。
河东君“八月十五夜”诗(见戊寅草)云:
涤风初去见迂芳,招有深冥隐桂芒。翠鸟趾离终不发,绮花人向越然凉。莲鱼窈窕浮虚涧,烟柳沉沉拂淡篁。已近清萍动霏漪,秋藤何傲亦能苍。
寅恪案:河东君此诗之题与卧子诗题同是“八月十五夜”,其为唱训之作自无疑义。但河东君此诗之前第壹题为“秋深入山”,第贰题为“月夜舟中听友人弦索”,第叁题为“晓发舟至武塘”,第肆题为“七夕”,初视之,似是抵盛泽以后追和卧子之作,而非在松江时所赋,细绎之,八月十五夜至秋深其间最少已逾一月,河东君必早在离松江以前得见卧子此诗,且自“七夕”至“八月十五夜”其间已赋三题四首,可证其才思并未枯竭,何以更待历时四五十日之后始在盛泽镇追和卧子前什耶?此与其平日写作敏捷之情况不符。故鄙意仍以河东君“八月十五夜”一首乃尚未离去松江前所作,当是编写时排列偶误所致耳。
卧子“秋居杂诗”十首作成之时间当在崇祯八年季秋,因第叁首有“况当秋日残”、“鸿雁影寥廓,梧桐声劲寒”及第捌首有“霜寒击柝清”等句,皆是九月景物也。至第贰首“万里下城阿”句之“城阿”指松江城言,前论卧子癸酉长安除夕诗“曾随侠少凤城阿”句已详及之,可不复赘。此十首诗俱佳,茲唯择录三首论释之,其余不遑悉数移写也。
第肆首云:
愁思随时积,悲凉秋更深。何当临玉镜,无计挽金瓠。(自注:“时予有殇女之戚。”)肃肃飞乌鹊,冥冥啼蟪蛄。不堪儿女气,引满莫踌躇。
寅恪案:此首可与下录卧子“乙亥除夕”七古(见陈忠裕全集壹叁平露堂集)相参证。“何当临玉镜”句用世说新语下假谲类“温公丧妇”条并参徐孝穆编辑玉台新咏所以命名之故,斯皆世人习知者。至卧子于此句则指河东君而言也。“无计挽金瓠”句用汉魏百三名家集陈思王集壹“金瓠哀词”,卧子取以比其长女颀也。陈卧子先生安雅堂稿壹贰“瘗二女铭”云:“陈子长女名颀,生崇祯庚午之二月,殇于乙丑之七月,凡六岁。次女名颖,生辛未之八月,至十月死。二女皆陈子室张出也。”卧子甚珍爱此长女,其著述中涉及女颀者颇多,如卧子自撰年谱上崇祯八年乙亥条云“秋女颀殇焉”,并陈忠裕全集壹壹平露堂集“乙亥除夕”七古一首、同书壹平露堂集“舟行雨中有忆亡女”、“除夕有怀亡女”五律二首及同书壹玖平露堂集“悼女颀诗”七绝七首等,可为例证。卧子赋诗之际女颀既逝,无计可以回生,河东君虽已离去,则犹冀其复返,情绪若此,所谓“不堪儿女气”者也。
第柒首云:
常作云山梦,离群不可招。遨游犬子倦,宾从客尔娇。(自注:“舒章招予游横云,予病不往。)楚橘明霜圃,江枫偃画桥。剌船斜月下,何计慰飘摇。
寅恪案:陈忠裕全集贰玖“横云山石壁铭”(可参同集拾属玉堂集“雨中过李子园亭”七古及所附考证并蓼斋集首石维昆序)略云:“横云山者,松之屏蔽。环壁包池,则李氏之园在焉。既剪丛棘,遂有堂宇。濯洼以俟雨,植枫而缀秋。涉冬之阳,李氏携客信宿。落叶零翠,寒山冻青。风消夕醉,月照宵遨。辨隔浦之归鱼,习空山之啸鬼。横览凄恻,悲凉莫罄。”卧子此文虽不能确定为何年所作,然可据以推知舒章别墅秋冬之际景物最佳,斯舒章所以招邀名士名姝于秋日往游之故欤?舒章是举殆于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所谓“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之旨有所体会(见文选叁拾),但卧子是时则转抑林黛玉过梨香院墙下听唱牡丹亭“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及“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之感恨矣。(见石头记第贰叁回。)诗中“遨游犬子倦”句,“犬子”司马相如小名,卧子以之自比。“宾从客儿娇”句,“客儿”谢灵运小名,卧子以之比李舒章。此时河东君既寓居横云山,岂谓河东君乃舒章之娇艳宾客从耶?卧子自注云“舒章招予游横云,予病不往”,不知是托病,抑或真病?若托病者,则其故虽不能确知,但必有河东君复杂之关系在内;若真病者,则崇祯八年首夏卧子因河东君离去南园及南楼而发病,事后虽痊愈,然亦以有所感触,时复卧子疾,如“秋居杂诗”第壹首“药饵日相谋”者即是其证,实世所谓“心病”,而非“身病”也。
第玖首云:
明时惭远志,安稳独幽居。溟渤当秋壮,星河永夜虚。黄金误子政,白壁恃相如。奇服吾宁爱,无劳拟上书。
寅恪案:“黄金误子政,白壁恃相如”,上句用汉书叁陸楚元王传附刘向传向作黄金不成事,下句用史记捌壹廉颇蔺相如传相如完璧归赵事,皆世所习知,无待赘释。所可怪者,卧子举此两氏为言,颇觉不伦,当必有其故。意者卧子自恨如刘更生之不能成黄金,遂难筑金屋以贮阿云,然终望河东君能似蔺相如之完璧归赵。苟明乎此旨,则卧子诗此联之语殊不足为怪矣。“无劳拟上书”句,疑指卧子自撰年谱崇祯四年辛未条所云“是时意气甚盛,作书数万言极论时政,拟上之。”陈徵君“继儒”怪其切直,深以居下之义相戒而止。
今所见河东君作品中有赋三篇,其男洛神赋及秋思赋前已论述。男洛神赋旨趣诙诡,秋思赋文多脱误,俱不及“别赋”之意深情挚,词语高雅。取与同时名媛之能赋者如黄媛介诸作品相参较,亦足见各具胜境,未易轩轾。故全录其文,略考释之,以待研治明季文学史者之论定。
戊寅草“别赋”云:
草弱朱靡,水夕沉鳞。又碧月兮河梁,秋风兮在林。指金闺于素壁,扃素幔于琴心。于此言别,怀愁不禁。云泫泫似浮,泉杳杳而始下。抚襜幄之霏凉,拂银筝其孰写。重以伭泫?花之早寒,玉台之绛粉。既解佩而邅延,更留香气之氤氲。揽红药之夜明,怅青兰而晨恨。会当远去,瞻望孤云。于是明河欲坠,玉勒半盼。化桃霞兮王孙马,冲柳雪兮游子衣。离远皋之木叶,牵晴雾之游丝。度疏林而去我,隔江水之微波。未平夸而起巇,更通达而成河。妍迹已往,遗恩在途。掩电母而不御,杂水业(?)而常孤。思美人兮江漵,触惊发兮愁余。并瑶瑟之潺湲,共凤吹而无娱。念众族之皎皎,独与予兮纷驰。谁迳逝而不顾,怀缥缈而奚知。诚自悲忧,不可言喻。至若玄圃词人,洛宾才子。收车轮于博望,荡云物于龙池。嘉核甫陈,骊歌遽奏。折银蕊于陇上,骄箫管于池头。之官京洛,迁斥罗浮。观大旗之莫射,登金谷而不游。叹木瓜之渍粉,聆凄响于清辀。或溯零陵之事,或念南皮之俦。咸辞成而瑯瑯,视工思而最愁。又若河朔少年,南阳乳虎。感乌马兮庭阶,击苍鹰兮殿上。风戋戋兮渐哀,筑摵摵而欲变。上客敛魂,白衣数起。左骖殪兮更不还,黄尘合兮心所为。忽白书之晻暧,睹寒景之侵衣。愁莫愁兮众不知,悲何为兮悲壮士。乃有十年陷敌,一剑怀仇。将置身于广柳,或髠钳而伏匿。共衷草兮班荊,宴石濑兮设食。逝泛滥于重渊,旷詈煜于窟室。酒未及濡,餐未及下。歌河上而沾裳,仰驷沫(?)而太息。若吴门之梗獗玖倨纭4罅褐停攴绞疟薄5逼鹞瓒腔玻瓷钇湮F荨V寥粞阪扔谘字荩凑嬷橛谟衤6魃踬夂鼍乩褓舛嘤取9凵m羽之拂壁,慨龙帷之郁留。念胶固而独明,惟销铄之莫任。垂楚组而犹倚,絚凤绶而遣神。盻雉尾于俄顷,迥金螭之别深。日暮广陵,恁阑水调。似殿台之清虚,识宜春之朗曼。乃登舟而呜咽,愁别去其漫漫。又若红粉羽林,闢邪独赐。同武帐之新宠,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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