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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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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第贰事,据钮琇觚剩壹吴觚上“陶庵刚正”条(参牧斋遗事)“牧斋欲延师教令嗣孙爱”条及顾纯恩寓疁杂咏诗注云:
黄陶庵先生少有盛名,馆于同里侯氏,(寅恪案:“侯氏”指峒曾岐曾兄弟。)以道义相切劘。虞山钱宗伯有一子,名孙爱,甫成童,欲延师教之,而难其人,商之程孟阳。孟阳曰:我有故人子,嘉定黄蕴生,奇士也,与同里侯氏交三世矣,未可轻致。公雅与侯善,以情告侯,公可得也。宗伯乃具厚币,遣门下客李生至嘉定延之。李先见侯,道宗伯旨。侯力为劝驾,黄意不悦,强而后可。遂与李至宗伯家,宗伯待以殊礼。居浃月,孟阳出海棠小笺示黄。黄询唱者为谁,孟陽曰:宗伯如君柳夫人作也。子于帖括之暇,试点笔焉。陶庵变色曰:忝居师席,可与小君酬和乎?孟阳曰:此何伤?我亦偕诸君子和之矣。陶庵曰:先生耆年硕德,与主人为老友,固可无嫌。诸君亦非下帷于此者。若淳耀,则断乎不可。孟阳惭退。先是,曾馆某抚军幕府,(寅恪案:“某抚军”当指张国维。)有邑令闻先生在署,槖数百金赂先生父,令致书,俾为之左右。先生复父书曰:父生男之身,尤望生男之心。若行一不义,取一非有,男心先死矣,尚何以养父乎?其自命刚正如此。忠孝大节,岂临时激于意气者所能为乎?
严元照蕙边杂记云:
黄陶庵先生馆于常熟钱氏。主人纳柳如是为嫡妻,时作催妆诗者甚众,或劝先生作。先生曰:吾不能阻其事,于朋友之义亏矣,尚可从而附和乎?一日程孟阳携柳夫人诗笺乞先生和,先生不可。孟阳强之再三,且曰:老夫已偕诸君和之矣,庸何伤?先生正色曰:先生耆年硕德,与主人为老友,非淳耀之比。若淳耀,则断断不可。孟阳惭澽而罢。
朱鹤龄愚庵小集壹肆“题黄陶庵诗卷”云:
陶庵先生行谊节槩,卓绝千秋,四子经义,既为有明三百年一人,其所作乐府,复旨远辞高,义精响厉,真儒者之诗也。当甲申北变,闻金陵嗣统,谒选者麇集都下,先生独不往。吾友包子问之,先生曰:某公素善余,今方与当国者比。余入都,必当与往来,往来必为彼牢笼矣。君子始进必以正,岂可为区区一官捐名义以殉之耶?卒不往。
光绪修嘉定县志叁贰轶事门“黄忠节(淳耀)未第时,馆常熟钱谦益家。程孟阳出海堂小笺示之”条云:
(忠节)偶作鄙夫章题文,时推绝唱,谦益独不怿。及甲申夏,福王立,谦益晋秩尚书,忠节遗以娄坚手书归去来辞,谦益黙然。
寅恪案:陶庵虽馆于牧斋家以所擅长之八股文课其子孙爱,然福王朝不往南京与牧斋共马阮合流,则人品刚正高洁可以想见,其不阿附孟阳和钱柳诗之举乃自然之理,恐亦非牧斋前此所能料及。茲于陶庵不肯和钱柳诗之问题,鈕严两书所述皆非无因,但俱有讹误。此先考陶庵馆于钱氏之时间及孟阳于钱柳遇见以后留居牧斋家之年月,然后玉樵修能二人所言之得失可以决定也。
今陶庵集附有陈树德宋道南所撰陶庵先生年谱,载陶庵自崇祯十二年至十四年馆于牧斋家。其所记可信。据陶庵集壹陸“和陶诗”序云:“辛已杪冬客海虞荣木楼。”及同书贰壹“弘光改元感事书怀寄钱宗伯五十韵”云:“昔岁登龙忝,郞君丽泽专。南垞镫火屋,北沜宴游船。奉手评豪素,开厨出简编。文澜增拂水,诗垒压松圆。酒发公明气,谈钩向秀玄。赏音存寂寞,延誉许腾骞。精舍留三载,阴符练几篇。厌贫将嫁卫,蹑跷遂摩燕。”则自崇祯十四年辛已杪冬逆数至十二年己卯岁首,共历三年,即所谓“精舍留三载”者是也。“南垞镫火屋”者,陶庵授孙爱书时居于常熟城内牧斋家之荣木楼,即相传后来河东君自缢之处。陶庵集贰拾载“夏日钱牧斋先生携同泛舟尚湖”诗,牧斋初学集壹柒移居诗集亦载“(庚辰)五月望夜泛西湖,归山庄作”诗,不知是否与“北沜宴游船”之句有关,更俟详考。“厌贫将嫁卫,蹑跷遂摩燕”者,陶庵于崇祯十四年辛已岁杪辞牧斋家馆归后,遂中十五年壬千应天乡试,次年癸未即成进士也。初学集叁贰“黄蕴生经义序”云:“儿子孙爱自家塾省余山中。奉其文三十篇以请曰,幸一评定之。余曰:吾何以定尔师之文乎哉?尔师之学韩子之学也,其文韩子之文也。”牧斋作此序文时居于拂水山庄,“山中”即谓拂水山庄,“文澜增拂水”之句殆兼指此序而言。
牧斋文中称誉陶庵,比于退之,故此序辞旨全取用昌黎文集也。陶庵人品学问当时推服,牧斋聘之为其子授书自是得人。但牧斋友朋门生之中人材甚盛,其所以特有取于陶庵者,盖以蕴生最善长于八股之文,延为塾师使教孙爱,于掇科干禄自有关系。世人谓八股经义之文实溯源于王介甫,而荊公之文乃学昌黎者,近代文选学派鄙斥唐宋八大家及桐城派之古文,讥诮昌黎为八股之始祖,所言虽过当,亦颇有理。牧斋此序殊有八股气味,或作序之时披阅陶庵经义,不觉为所渐染使然耶?
四库全书总目壹玖拾“钦定四书文”条略云:
乾隆元年内阁学士方苞奉敕编明文,凡四集,每篇皆抉其精要,评骘于后。卷首恭载谕旨,次为苞奏折,又次为凡例八则,亦苞所述,以发明持择之旨。盖经义始于宋,宋文鉴中所载张才叔自靖人自献于先王一篇,即当时程试之作也。元延祐中兼以经义经疑试士,明洪武初定科举法,亦兼用经疑,后乃专用经义,其大旨以阐发理道为宗。厥后其法日密,其体日变,其弊亦遂日生。我国家景运聿新,乃反而归于正轨。列圣相承,又皆谆谆以士习文风,勤颁诰诫。我皇上复申明清真雅正之训,是编所录,一一仰稟圣裁,大抵皆词达理醇,可以传世行远。承学之士,于前明诸集可以考风格之得失,于国朝之文可以定趋向之指归。圣人之教思无穷,于是乎在,非徒示以弋取科名之具也。故时文选本汗牛充栋,今悉斥不录,惟恭录是编,以为士林之标准。
钦定四书文卷首载乾隆元年六月十六日谕略云:
有明制义诸体皆备,如王(鏊)唐(顺之)归(有光)胡(友信)金(声)陈(际泰)章(世纯)黄(淳耀)诸大家,卓然可传。今朕欲裒集有明及本朝诸大家制义,精选数百篇,汇为一集,颁布天下。学士方苞于四书文义法,夙尝究心,着司选文之事,务将入选之文发挥题义清切之处,逐一批抉,俾学者了然心目间,用为模楷。
同书凡例云:
唐臣韩愈有言:文无难易,惟其是耳。李翱又云:创意造言,各不相师,而其归则一,即愈所谓是也。文之清真者,惟其理之是而已,即翱所谓造言也。
红楼梦第捌贰回云:
黛玉微微的一笑,因叫紫鹃:“把我的龙井茶给二爷沏一碗。二爷如今念书了,比不得头里。”紫鹃笑着答应,去拿茶叶,叫小丫头子沏茶。宝玉接着说道:“还提什么念书?我最厌这些道学话。最可笑的是八股文章,拿他诓功名、混饭吃也罢了,还要说代圣贤立言。好些的,不过拿些经书凑搭凑搭也罢了,更有一种可笑的,肚子里原没有什么,东拉西扯,弄的牛鬼蛇神,还自以为博奥。这哪里是阐发圣贤的道理。目下老爷口口声声叫我学这个,我又不敢违拗,你这会子还提念书呢!”黛玉道:“我们女孩儿家虽然不要这个,但小时跟着你们雨村先生念书,也曾看过。内中也有近情近理的,也有清微淡远的。那时候虽不大懂,也觉得好,不可一概抹倒。况且你要取功名,这个也清贵些。”宝玉听到这里,觉得不甚入耳,因想黛玉从来不是这样人,怎么也这样势欲熏心起来?又不敢在他跟前驳回,只在鼻子眼里笑了一声。
寅恪案:清高宗列陶庵之四书文为明代八大家之一,望溪又举退之习之为言,尤与牧斋之语相符合。今检方氏所选陶庵之文多至二十篇,足证上引朱长孺“陶庵先生四子经义,为有明三百年一人”之语实非过情之誉。至林黛玉谓“内中也有近情近理的,也有清微淡远的”,即四库总目所谓“清真雅正”及“词答理醇”者,如陶庵等之经义,皆此类也。噫!道学先生竟能得林妹妹为知己,可视乐善堂主人(清高宗御制乐善堂文集,初刻原有制义一卷,后来定本删去。见四库全书总目壹柒叁别集类“御制乐善堂定本”条)及钱朱方三老之推挹为不足道矣。一笑!
又顾纯恩寓疁杂咏“父命千金犹不顾,未须惆怅柳蘼芜”诗注所言“(河东君)为落花诗,诸名士悉和,程孟阳讽(陶庵)先生为之”之事,则今存河东君诗中固无“落花”诗,初学集耦耕堂存稿诗等,自崇祯十二年春至十四年冬,即陶庵馆于牧斋家之时期,其所作诸诗亦不见类似和落花诗之题目,怀祖之言未识何据。检顾云美河东君传云“宗伯赋前七夕诗,要诸词人和之”,怀祖所记或因是致误。若谓孟阳讽陶庵所和者即指前七夕诗言,则孟阳己身尚不肯和牧斋此题,岂有转讽他人和之之理?故修能所记似较近于事实也。
由此言之,钮严两氏所记陶庵不肯和诗之事,揆之情理,当必可信。但玉樵谓蕴生偕牧斋门下客李生(寅恪案:此“李生”疑是李僧筏杭生或李缁仲宜之兄弟。据有学集贰叁“张子石六十寿序”云:“余取友于嘉定,先后辈流,约略有三。初为学子,与徐女廉郑闲孟掉鞅于词科,而长蘅同举乡榜,镞砺文行,以古人相期许,此一辈也。因长蘅得交娄丈子柔,唐丈叔达,程兄孟阳,师资学问,俨然典型,而孟阳遂与余耦耕结隐,衰晚因依,此又一辈也。侯氏二瞻,黄子蕴生,张子子石暨长蘅家僧筏缁仲,皆以通家末契,事余于师友之间。”盖李氏兄弟与侯黄二氏皆喜定人,又皆通家世好,牧斋使李氏兄弟之一聘蕴生教其子,极为可能也。或又谓此“门下客李生”乃毛子晋之舅氏李孟芳。检初学集壹伍丙捨诗集上载崇祯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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